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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思海一愣:“啊?我服你呀。再说我是半个汉人。”
“可你也是半个胡人,我杀你的族人。”承铎平缓下来。
“我认谁就是谁,从不想这么多。”
“这是哪里?”承铎望着山脉。
阿思海从未看过他这样空虚的神色,望着远山道:“这里是喀喇昆仑山余脉,是胡地最高的山,没有人爬上过峰顶,那是不敬的。我们相信那终年积雪的主峰住着的神灵保佑着北方广阔的土地,每年汗王都要到西边的滁城祭祀山上的神明,祈祷来年水草丰美,部族和睦。”
“怎样祭祀?”
“献上活物,刺血供奉,越富庶的贵族,祭礼规格越高,曾经的大祭杀了牛、羊各一百五十匹。一般小民抓到山鸡野狍也可以献祭。”
承铎望着风雪中的山峰,点头道:“那好,你帮我主持这个祭祀,我要祭你们的神。”
东方很快用蛇舌草熬了浓浓的药汁来。东方扶着茶茶,承铎将药哺入她口中,以确定她真的咽了下去。喂完那碗药,阿思海换了衣服进来,脸上用禽血涂了三道,在帐内置出了一个神坛。
承铎就坛前坐了,听他用胡语念诵祝词。念毕,阿思海将磷屑扔入火中腾起阵阵烟火,细辨那烟火形状,道:“喀喇昆仑神允许献祭了。大将军,你要献上祭礼。”
承铎从靴筒里抽出匕首,从左掌指根至腕斜拉了一道口子,立时血如泉涌,滴落在台上的铜碗里。阿思海不由得愣住,竟忘了颂祷。东方也吃了一惊,抬头对阿思海道:“继续!”阿思海重新肃穆神情,大声念颂起咒文来。
承铎心中一片悲凉,凝望着火苗,默祝道:
“喀喇昆仑山上的神灵,我曾经杀戮过无数你的子民,今后也仍将与他们为敌。如今,我献上我的鲜血祈求你,祈求你护爱这女子。你若宽宥我,请将她留在我身边,让我好好待她,时时看她的笑容;若不宽宥我,请不要让她死去,把惩戒降临给我吧。我当坦然承受,绝无畏惧。”
东方见他默然无语,神色却极是庄重,心里只觉得深深地感动。
阿思海蘸了那鲜血,横抹在茶茶的额上,道:“大将军诚心求祷,神明必然保佑姑娘。”他撤了巫祝礼器,退到帐外。东方忽然唤道:“如今人事已尽,但凭天命。习鉴兄,请随我偏帐一叙。”
承铎跟了他到偏帐中。东方捡了木柴燃起一个火堆,拉了他的手来看。承铎望着火苗不语,东方取过伤药纱布,将他手上的伤口用药细细包扎。他挽转纱布,打了一个结,放下承铎的手道:“七王此番就是要激怒你。你如今杀了云州驻军,先动了手。他回上京去,必然告你反叛。你便由他诬陷吗?”
承铎望着手掌:“我现在哪里也不想去。”
“你如今困守此处无异于束手就擒,无论茶茶生死如何,你总还要好好活下去。”
承铎道:“然之兄,我现在确实没法想这些事。你一定要问我,我也无话可说。”
东方叹道:“你心气太高,既不能忍;义气又重,亦不能狠。有将帅之才,却无帝王之术。生在皇家,不知幸是不幸。”
承铎黯然:“这些都不必谈了。”
东方握着他的手道:“此事我回京去周旋,断不让他得逞。他可以伤害茶茶,但你不能被他打倒,否则茶茶就白白牺牲了。如今下着大雪,闸谷不日就要封山,我现下便要跟你辞行。”
一个人的一生,朋友可以有很多,患难与共的却很少。承铎从怀中拿出一块黑色的令符,东方认得是十二卫大将军的兵符。承铎道:“这个你拿去,见令如见我,或许用得着。”
东方也不推辞,收去揣好,道:“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茶茶若是醒了,我在阿思海处配有草药,可以煎给她喝。倘有万一,人生之事,得失相辅。把她记在心里吧,切不可过于伤颓。”他言罢,站起来,到帐外收拾马匹,趁天还亮着出山回燕。
承铎一路送他到那谷口,二人挥手作别。
东方转身牵了马走下那山脊。承铎看着他渐行渐远,茫茫天地间,一人一马,风雪中飘摇独行,忽然想起初遇东方时,也是这般大雪,也是烧着几根枯柴,东方说:“你还跟着我走吗?”
在他的山野草庐里,窗明几净,煮酒醇香,东方说:“我若不助你,再无旁人可助。”
言微义重,塞北京华便一路跟随至此。
承铎忽然喊:“东方!”东方停步,侧身回头,承铎大声道,“天阴路滑,风雪难行。然之兄一路珍重。”
东方听了这句话,心头似重重一击,欲言如哽,只能望着他点头。转身牵了马儿继续走,走出那谷口时,回头,见承铎仍然站在那里,身上已覆了薄薄一层雪。
东方眼中刹那间一片模糊。
书生意气在垄乡,将军百战少年狂。
不辞风雪作归程,却向人间觅侯王。
东方离开闸谷的第二天,茶茶脉息渐渐平稳清晰。东方离开闸谷的第三天,纷扬的大雪阻断了闸谷的入口。承铎正在营地空场上看士兵操练时,哲义一路跑过来,叫道:“主子,姑娘醒了!”承铎有些僵硬地转过身,跑回帐子里。茶茶仍然安静地陷在被子里,脸色比前两天润泽。听见脚步声近前来,她睫毛微微一抬,剪碎了承铎唯余的镇定。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千万年般长久,承铎望着她并不说话。
茶茶凝望着他的眉目,半晌,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你哭了?”
承铎别开目光,道:“我没有。”
他回过眼来,见她还是那般望着他,心里一阵激荡,俯下身去将她抱进怀里,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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