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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新造墟离奇命案（第2页）

洪熙官曰：“然则我明日登程前往便是。”

林鸿大喜，立即辞出，返番禺县衙门，向县官大老爷取得手令，再至洪馆，交与洪熙官，并邀洪熙官、陆阿采至酒家楼畅饮一顿。

翌日清晨，早饭过后，洪熙官为掩人耳目计，扮作江湖卖技之人，使胡亚彪作门徒，携刀剑随同前往，搭新造渡，至黄昏时份，已到墟内，在一所客寓中辟室住下。师徒二人，用过晚饭之后，同到墟中游览，留意侦查陈老明之寓所。

初史时分，墟内一商户，多已关门，只得一两间饭店，有灯光明耀，座客仍满。时当溽暑，各店虽然关门，但街上尚有不少人纳凉也。洪熙官与胡亚彪一路行来，依照林鸿所指示之地址行去，来到街中一间酒米油糖什货店门前。店名仁昌，乃陈老明所开设者。是夜，店门紧掩，门前挂着两个蓝灯笼，灯笼一边上写着陈府，堆纸钱灰烬，复有一枝大蜡烛点着，火光烘烘，照着街上。

说也奇怪。此时本是六月大暑天气，是晚特别炎热，街坊均出门纳凉，但是仁昌什货店附近，则家家关门闭户，街上阒然无人，只剩下洪熙官、胡亚彪师徒二人，在门前徘徊，益觉街上阴森可怖，如有幢幢鬼影。

洪熙官初时颇以为奇，继而看见仁昌店门紧闭，门前插着一枝大蜡烛，始猛然忆起。民间风俗，人死后数日，照例灵魂回来，探视亲人，谓之回魂。丧家于此夜必关上大门，提前睡觉，并在门前点着大蜡烛，使死者魂兮归来也。又相传，凡冤枉死之人，其鬼必厉，死者灵前，有种种之征象，表示死者魂魄也曾回过，例如灵前之烧肉饱果失去，或有指甲痕迹等。又谓死者之亲人，睡在床中，死者之鬼魂以大手抚摸亲人等。此等迷信之事，人民皆相信真有其事，故街坊邻里，恐与鬼魂相遇，相戒不敢走近也。

洪熙官与胡亚彪久历江湖，走遍天涯海角，乃一个无鬼论者，不信世间上有鬼，但有时不妨利用人民之迷信心理，扮鬼吓人，侦查案情者。

洪熙官在仁昌什货店门前梭巡一会，又绕道至店后侦察。时已二鼓，新月一钩，斜挂屋角。仁昌什货店后，有一废园，绕以短墙一度，墙高不过四五尺，一跃便过。短墙之外，一片荒地，荒地有树木数十株，树下便是珠江河畔。盖新造墟之商户，皆在江畔建筑者也。洪熙官与胡亚彪细看一会之后，师徒二人躲在江边树下细谈。

洪熙官曰：“据我观察，陈老明之死，不外财与色。若因女色，则其新婚娇妻何氏女受最大嫌疑。”

胡亚彪曰：“师傅，不闻林鸿曾谓何氏女乃一贤淑非常之女子乎？”

洪熙官笑曰：“天下女子，不能从其外表来决定者。最近我等所破之荔枝湾傻桐被杀案，亚云不是一个贤淑之女子乎？原来彼早已与表哥私通，秘密往来，不使人知，案发之前，尚假扮鬼迷。若不是我恨王伯岳恃势欺人，怜亚云之痴情，早已缚之回来矣。陈老明之妻何氏女，乡人虽谓其贤淑，难保不是如亚云一样乎。”

胡亚彪曰：“又系道理。然则如何入手呢？”

洪熙官曰：“我等先从何氏女入手。如证明不是因女色者，必是因十两黄金所致，然后再从此地之绿林下手侦查。”

胡亚彪曰：“师傅之言有理。”

洪熙官曰：“女人性最迷信，今夜为陈老明回魂之期，何氏女必在房中。我等可潜至其瓦上，先窥察其房中，看看有无可疑之处。然后汝可潜至其房外窗下，如此这般，或可查得一些线索。”

胡亚彪唯唯点首。

师徒二人，抬头四望，见四周寂静，夜色渐深，乃静静起立，再至仁昌什货店后之围墙下，爬过矮墙，进入店后废园，施展轻功，跃登瓦面，蛇行鼠伏，向前而行。来到屋脊之上，只见仁昌什货店之地方，颇为广阔。店前为铺面，中为大厅，厅后睡房、厨房，两边另有货仓数所，用以贮米酒等货物者。睡房一列四个，每个皆有窗，窗口向店后之废园，瓦上又有天窗各一。洪熙官与胡亚彪乃潜伏天窗上，从上望下，四个睡房，皆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不知谁是何氏女之卧房，更不知房中人之动静。

洪熙官偷望一会，无计可施，左右沉思，忽得一计，即与胡亚彪再跳落屋后废园内。只见一排四个窗，窗门皆紧闭。胡亚彪乃依计而行。先至第一个窗前，轻轻以手敲窗，发出悉悉声音。胡亚彪又扮作鬼哭，其声呜呜，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在夜静闻之，确使人毛发惧戴。

一轮鬼哭之后，闻第一个房内，亦有哭声应曰：“吾儿，母亲知汝死得不明不白也。吾儿生前待人接物，皆和蔼可亲，究竟谁是凶手，吾儿可告我，待母亲转告官厅，为汝伸冤也。”

胡亚彪闻言，知此房为陈老明之母亲所居，乃不答言，转至第二个窗下，又照办煮碗，扮作鬼哭。第二个房内，并无反应。胡亚彪知此房无人居住，又转到第三个房下，敲窗鬼哭如故。不一会，闻房内有女子嘤嘤啜泣之声。胡亚彪暗念：“是矣，此必为何氏女之闺房也。好，待我依计而行便是。”

胡亚彪乃在窗外低声哀叫曰：“贱人，我亚明也！我死得好苦！汝串同奸夫害我，汝以为可以逍遥法外乎？我今为厉鬼，必杀你复仇！今夜有土地在汝房里，暂且饶汝一命，明晚再来杀汝贱人。”

胡亚彪言罢，侧耳细听，忽闻房内之女子大叫哗一声。只此一声，已不再闻第二声，寂然无语。

胡亚彪大奇，又再叫曰：“贱人！我决不饶恕你！”

胡亚彪言罢，再侧耳细听，仍无声响，心中暗念，何氏女必以为真有鬼魂回来，故当堂吓晕也。天下间最凶悍之女人，只有菩萨与鬼魂，方能收服。今何氏女一闻鬼声，便已不省人事，唔，必然作贼心虚。洪师傅已猜中九成，何氏女必是一个外貌贤淑，而内心毒辣淫荡之人。

胡亚彪至是，乃自窗下行开，与洪熙官越出墙外，将何氏女闻鬼声而晕倒之事，对洪熙官说及。洪熙官点首曰：“既然如此，何氏女确实可疑。今夜不可打草惊蛇，暂时回去，明晚再来。如此这般，再向之一吓，必可吓到彼魄散魂飞，不打自招，自会将内幕供出矣。”胡亚彪大赞妙计，乃与洪熙官静悄悄返回客寓之内。

一夜既过，翌日清晨，洪熙官与胡亚彪又在街上游行，故意经过仁昌酒米店之前。街上之人，固不识二人才庐山真面目，亦不知二人，受了番禺县之委托，到来暗查此件无头公案也。洪熙官、胡亚彪乃得在街上闲行无阻，见仁昌酒米店，已关门停业，门前蓝灯笼高挂如故，店内黑沉沉，一片阴森气象，只有一个老妇人，看守着灵位，不见有少妇在内。

洪熙官、胡亚彪巡视一遍，共到墟中茶楼品茗。此茶楼名品珍茶居，楼高两层。洪熙官与胡亚彪直登二楼上，凭窗坐下。楼上茶客，人头涌涌，早市正旺。二人开了两盅水仙，沽酒一斤来，取点心虾饺佐酒，听众茶客闲谈。

各人均以陈老昌惨死为谈话资料，洪熙官与胡亚彪执着酒杯，侧耳细听。闻左边座位之老翁，与同枱人谈及，谓陈老明死得的确离奇，身上一些伤痕亦无，虽然番禺县之官差，详细检验，亦查不出因何致死，既非被杀，亦非自杀，又不是服毒吊颈，更不是急症，始终不知陈老明因何致死，是真亚奇老豆生亚奇，奇上加奇矣。又闻右边座位上，有一个三十余岁之工人装束之男子曰：“陈老明之死，死得如此离奇，说不定鬼作怪亦未定也。”座上茶客，有些则谓确因鬼迷，亦有些则指为贼人窃去黄金十两，为陈老明发觉，故用手揸其颈，窒息而死。亦有人反驳之，谓若是揸死，颈上必有指甲痕迹，今亦无伤痕，显然并非撞死。又有人谓陈老明之妻何氏，生得美貌如花，必是潘金莲再生，陈老明做了武大郎，遭潘金莲与西门庆毒手。亦有人斥为胡言乱语，盖若潘金莲用药害死，死后指甲肌肉必黑色，番禺县官验尸时，必一验便知者也。洪熙官闻众茶客众口纷纭，情词各执，但皆不能确定陈老明因何致死，并无结果，只徒作茶余酒后之资料而已。

洪熙官至是，便乘机加入谈话，问及各人，何氏女之性情如何，是否确如潘金莲之淫荡呢？众茶客均答曰：“何氏女乃新造第一个靓女，有名生观音，又是第一名淑女，平日三步不出闺房者也。所谓潘金莲，不过讲笑而已。”洪熙官亦为之一笑，与胡亚彪饮酒，醉饱一顿之后，并无线索可寻，乃会账出门，潜至纸料店，购买衣料回来，在房中秘密糊制一袭阴差衣服。

是夜三鼓，客店之人，均已入睡。洪熙官与胡亚彪携阴差衣服，潜出天阶，飞身上瓦，施展起飞檐走壁功夫，来到仁昌酒米店瓦上，跳落店后废园中，见四个窗口，窗门又是紧闭着，黑沉沉全无灯光。胡亚彪乃穿起一袭纸衣，戴起纸帽，手执大葵扇，取红朱涂在眼下，装成两行血泪，扮成一个白无常一样，在第三个窗口上，轻轻敲了两下。盖第三个窗口，即何氏女之闺房也。

把窗门敲了六七下，房中静悄悄仍无应声。胡亚彪大奇，乃取刀将窗门撬开，飞身入房内，口中发出啾啾鬼声。黑暗间，见一个女人，跪在床前，叩头如捣蒜，口中猛叫观音菩萨不已。

胡亚彪大喜，以为是何氏女也，乃扮作白无常之口吻喝曰：“你这淫奸，与人恋奸，谋杀亲夫。本官今奉阎罗之命，把你带回阴司地府去，落油镬上刀山。汝若快快供认，照直讲出，本官可代向阎罗王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