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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简单,看好时机,咱们把这些资料往各位宾客手里一发就是。”
“这画册里是藏有什么暗号吗?”我眉头一皱。
“没有,这就是直接从南京博物馆拿的馆藏品宣传手册。”
我越发迷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药不然眨眨眼睛,说时机到了你就知道了,然后偷偷拉开一条门缝,朝正厅里望去。
正厅里客人们基本上都落座了,戴鹤轩坐在主位,老人在主宾位,其他人按次序围成一圈。屋子里有资格落座的,就那么七八个人,其他人都没让进来。这场宴席,排场可真是不小。老人喝了一口热茶,指着戴鹤轩道:“小戴啊,你的黄帝气功,我跟几位老领导都提过了。他们都表态支持,说是中华瑰宝,值得大力发扬。”
戴鹤轩面露喜色,却极力装成一副淡然姿态:“黄帝气功能够蒙莫老您认可,真是国家之幸,民族之幸。”莫老道:“你今天不是说携来一件宝物吗?快拿出来吧。”戴鹤轩笑道:“莫老,菜还没上呢,您这可有点心急了。”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啊。”莫老呵呵一笑,满席都笑起来。
戴鹤轩抚掌道:“也好,宝送真君子,佛度有缘人。这宗宝物能遇到莫老这样的有德之人,也算适逢其会。”他说完打了个响指,一个徒弟连忙小心翼翼地把那件檀木盒子捧过来,搁在餐桌上。周围的人忍不住好奇心,伸着脖子看过去,戴鹤轩却偏偏不急着取出来,反而闭上眼睛,双掌夹着盒子微微颤动,似乎在运功。莫老没催,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一时间整个宴会厅里一片安静。
过了约摸三分钟,戴鹤轩这才收功撤手,长长吐出一口气,环顾四周:“这件宝物,非同小可,不能轻易示人。我刚才先用内力将它镇住,才敢启盒。”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大家好奇心更浓厚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戴鹤轩缓缓打开盒口木盖,从里面取出一件晶莹如玉、丰肩敛腹的白瓷瓶来。那瓷瓶通体纯白,上头勾了两个蓝字:“内府”。
这瓷瓶的雍容气度,震慑了全场。戴鹤轩把瓶子轻轻搁在桌上,扫视一圈,语气变得深沉起来:“你们可认得这是什么瓶子?”在座的都是领导,但一个玩古董的都没有,对于这个问题面面相觑。只有莫老饶有兴趣地盯着那瓶子,等着下文。戴鹤轩道:“这是大明永乐年间的内府梅瓶。”
席间一阵惊叹,不过惊讶中夹杂着几丝失望。明代的瓷瓶虽然珍贵,但之前戴鹤轩把大家的心理预期抬得太高了,反而显得落差太大了,就连莫老都微皱白眉,等着看他怎么解释。
戴鹤轩微微一笑:“各位缘分当真不浅。这件梅瓶,乃是永乐年间内府为天子朱棣所制,一直隐在南京民间,几百年都没被人发现,上个月刚刚被我访得。但这宝物奇不在此处。而在于此瓶封口。”
他把梅瓶斜过去,在座的人看到它的瓶口被一个瓷盖塞住,周围一圈缝隙呈暗黄颜色,显然是密封用的封泥。戴鹤轩道:“大家仔细看这一圈封泥,没有断裂的痕迹。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自从永乐年间以来,这瓶子就从来没有被人打开过。”说完以后他抓起瓶颈晃了一晃,里面传来一阵水声,在座的人脸色同时一变。
戴鹤轩道:“梅瓶乃是酒器,内府梅瓶里头,盛放的自然是给皇帝喝的御用佳酿。只是不知何故,这酒瓶未及开封就流落民间,一直保存到了今天。瓶中古酒历经七百余年,未曾启封,酒味可谓是醇厚如仙呐。”
听到戴鹤轩这么一说,领导们的眼睛直放光。茅台放个二三十年,就已经是陈酿国宝了,这七百多年的酒,那简直就是仙浆了。莫老看着酒瓶子,忽然开口问道:“这瓶子不是叫梅瓶吗?应该是插花的,怎么改装酒了?”
“莫老你有所不知,这梅瓶在宋代本叫经瓶,后来到了明代,因为它口细颈短,只能容一枝梅花瘦骨插入,所以又得名梅瓶——但不是说真用来插花,它仍旧是一件酒器。”
莫老捧起瓶子端详了几圈,连声赞道:“好,好,真是一件好宝贝。”然后把瓶子递还给戴鹤轩,眼神里有不舍之意。王局长也啧啧道:“哎呀,珍藏七百年的美酒,不知是什么味道。”他起了头,其他人也随声附和。这些家伙都是酒中好手,一见到这等奇珍,哪里还能继续淡定。
戴鹤轩手握梅瓶,对众人道:“我刚才说过了。宝赠真君子,佛度有缘人。今日与各位齐聚此地,这就是缘分。缘分不到,不可强求。缘分到了,自然也不能错过。”徒弟不失时机地递过一把小巧的铁锤。戴鹤轩抄起锤子:“今天我就破封启瓶,与诸位一享这永乐佳酿!”
他话一出口,满座皆惊。莫老连忙阻拦:“小戴啊,这不合适吧。永乐年间的酒,全国,不,全世界恐怕也只有这独一份了,贵比千金。你为了我们几个俗人就毁了这么贵重的宝物,不值得啊。”
戴鹤轩淡然道:“莫老,我今日携此宝到此,就是为了与诸位共享。这酒既然生在天地之间,唯有被人畅饮,才是它的本分。我得宝之时为自己卜了一卦,卦象上说是‘我有嘉宾’之象,不可独享。而我最好的嘉宾,今天不是都在这里了嘛。”
他这几句说得在座人人面色生辉,莫老也是频频颔首。我不由得佩服这家伙,几句话下来,既消除了客人们的疑惧,又不露痕迹地拍了一记响亮的马屁。
莫老道:“既然小戴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却之不恭。”莫老一发话,其他人小鸡啄米般地连连点头,夸赞起戴鹤轩的慷慨义气,一时气氛十分热烈。
戴鹤轩抄起小锤,对准瓶口猛然敲去。这一敲用力精准,只听“啪”的一声,瓷片飞舞,整个瓶口连同塞子与封泥被砸碎,露出一个大敞口来。一股醇厚酒香扑鼻而来,在座的人不由自主地喉头滚动。
戴鹤轩拿起酒瓶,为莫老身前的小盅满上,然后为其他人各自倒了半盅,最后给自己也倒了半盅。这一圈走完,梅瓶里的酒也就不剩几滴了。戴鹤轩拈起酒盅,起身道:“咱们就为这佳酿今日求得本分,干杯。”
莫老为首,所有人都站起来碰了下杯。不过没人一饮而尽,大家都是小口细抿,生怕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囫囵吞下。莫老细细啧了几口,眼神一亮:“好醇的酒!”其他人也纷纷赞道:“好酒!”“标准的玉液琼浆啊!”“七百年陈酿,名不虚传!”
药不然冲我眨眨眼睛,翻开宣传册上的一页。我一看,立刻明白他的用意了——这家伙的手段,当真够狠。
我们两个各自托着一碟凉菜,端上桌去。酒桌上的其他人还沉迷在永乐年间的陈酿中,根本没注意服务员进来走菜。我和药不然一左一右,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戴鹤轩的两侧。
戴鹤轩正拈盅微笑,忽然发觉身旁多了两个服务员,他随便扫了一眼,先是一怔,随即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你们两个不回北京,来这里干什么!”戴鹤轩怕惊到莫老,只得压低声音喝道。药不然满脸堆笑着凑过去,把宣传画册啪地一下打开:“戴老师,我们是想请您点菜。”
戴鹤轩往那上面一看,立刻不说话了。
那张南京博物馆的馆藏精品宣传册里,有一页介绍的,恰好也是梅瓶。这是一件“萧何月下追韩信”青花梅瓶,于五十年代出土于将军山的明代黔宁王沐英墓,是国家一级文物,市博的镇馆之宝。在这个梅瓶的文字介绍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世传明初梅瓶只有三件,除了这一件,还有两件藏于日本大阪的安宅博物馆。除此以外,再没有第四件了。(其实台北故宫也藏有一件,不过一直要到1996年才正式公开,此前无人知晓。)
戴鹤轩何等聪明,一看就知道药不然是什么打算了。
在座的这些领导只是缺乏文物常识,但并不愚蠢。只要有人点出这内府梅瓶的珍贵之处,他们立刻就能察觉到其中猫腻。举世只有三件的至宝,你会这么容易就找到第四件,还舍得拿起锤子敲碎瓶口?
带着这些疑惑,他们肯定会去找个明白人去问,一问就知道珍藏七百多年的酒,根本不能喝,且不说酒质会有什么变化,单是瓶釉的渗透性就能让这一瓶酒变成一瓶子漆。
但他们每人确实喝了半盅,而且觉得不错。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瓶子灌的根本就是其他品牌的白酒。普通人对酒的口感很主观,很容易被周围影响。戴鹤轩在前头把这些人胃口吊得足足的,再用言辞一烘托,有一两人先出声附和,所有人就会觉得这酒确实香醇无比。说白了,这就是个心理作用。
等领导们搞明白这些事,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所谓“封存七百年的永乐佳酿”,根本就是假的。
药不然时机选得极妙,正好是众人把酒喝下去,兴致最高的时候。一旦骗局揭穿,伤害也就格外地大。如果这些领导发现这个戴鹤轩居然拿假酒来换人情,势必恼羞成怒,他的这个什么黄帝内功也就不用练了。
我看到戴鹤轩脸上阴晴不定,知道他脑子里肯定在飞快计算着。周围的宾客还沉浸在“仙酒”的熏陶中,没留意这边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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