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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快抵达岗亭,给药不然打过电话,然后搭乘旅游区的车回到市区。一下车,药不然的车已经在旁边等了很久了。
一见面,药不然冲我笑嘻嘻地说道:“这十天吃不上肉,你可又瘦了。”
药不然一边开车,一边跟我说了一下这十天来的变化。我埋头拓碑的这几天,五脉的危机愈演愈烈。故宫在沉默许久之后,率先在北京发表公开声明,声称香港所谓“《清明上河图》真本”纯属无稽之谈。随即百瑞莲拍卖行发表声明,说愿意与故宫藏品一起公开接受权威机构的碳-14检验。
碳-14测年法是检测文物年代的一种科技手段,又叫放射性测年法。碳-14是一种放射性同位素,地球上的动植物只要活着,就会一直通过呼吸吸入碳-14;当生物体死亡后停止呼吸,它们体内的碳-14就会停止增长,并随着时间推移而衰变减少。由于碳-14的衰变速率非常稳定,半衰期恒定为5730年,所以只要检测出生物遗骸中的碳-14含量,就可以推算出其年代。
“现在连绢画都能用碳-14检测了?”我疑惑道。《清明上河图》是绢画,无所谓生死,不是生物体,怎么能应用这种技术呢?
药不然道:“原来是不能,不过现在技术上可以做到了,郑教授一直就在搞这个。你想啊,虽然绢织品不是生物,但绢是由蚕丝织成,而蚕从吐丝茧成到死亡的生命周期非常短。因此蚕丝产生的年份,基本等同于蚕生存的年份,也就等同于制成画绢的年份。”
“现在能精确到多少年?”
“原来这种办法只能检测几万年到十几万年的,现在的话,运气好精确到五百年内左右。”
“呼,那够了。”
宋徽宗是1100年登基,而王世贞造假《清明上河图》的时间不会早于1526年。前后差着四百年,勉强够着碳-14的应用极限了。事实上,根本不用计算这四百年,只要看这两本《清明上河图》到底哪个年代在前,哪个年代在后,一切疑问自然迎刃而解。
药不然冷笑道:“可惜碳-14不是无损检测,必须要提取样品,得从画上截下一片,还得是画心部分。百瑞莲这次可真是豁出去了,连他们的《清明上河图》都舍得伤,就看故宫敢不敢接招了。”
我听药不然这么一说,立刻意识到五脉这次麻烦大了。百瑞莲手里头的是赝品,他们舍得剪一片下来,故宫哪可能会接收这种检测方式啊?但碳-14检测又是目前最公正的手段,故宫如果不接受,在舆论眼里就是心虚。
答应与否,都会陷入两难境地。
果然,药不然告诉我,故宫对这个要求一直保持沉默,但舆论已经哗然。境内报纸还好,被刘一鸣用关系压制住,但境外的媒体已经长篇累牍地质疑故宫藏本的真实性了。我捅出的那几段新闻炒得尤其火热,甚至还有记者撰文,声称《清明上河图》的爆料人已经被拘禁,需要国际营救云云。
我摇摇头,百瑞莲这一拳是又稳又狠,真是把五脉给逼到墙角了。
其实我一直有疑问。如果故宫的是真品,坦然拿出去与香港的赝品打擂台就是了,刘老爷子何必宁可顶住巨大压力,来等我找出反制对手的底牌?
难道说故宫藏品是假的?
我想到这时一哆嗦,但几天的碑拓不是白干的,我很快就回过神来。刘老爷子已经明确告诉我了,故宫的是真品,那么我就不该怀疑他。信人不疑,我要找的是底牌,其他的事情暂时不考虑。
药不然把着方向盘,侧头笑道:“哟,我还以为你听了这消息,又得来一番痛心疾首呢,看来恢复得不错嘛。”
我冷着脸道:“哼,烟烟怎么样?”
“哦,烟烟还没出来,但我已经把看守所的人打点了一圈,她吃不了苦,放心吧。”
“戴鹤轩呢?我记得你不是说过要显显你的手段?”
药不然一拍方向盘,露出狡诈的笑容:“嘿嘿,算你小子赶得巧,收网就在今晚,你一起来看个热闹吧。”
我没有继续再问,双手交叠搭在车前,目视前方,战意昂然。
吉普车在南京市里驰骋,药不然没带我去江边,反而把我带到了南京大酒店。这是南京市在九十年代初最高级的涉外酒店,没有之一。里面装修得气势非凡,跟录像带里那些香港酒店相比也不遑多让。
可是,药不然把我带到这里来干吗?难道老朝奉最近心情好,打算掏钱让我们住高级宾馆了?
药不然把车停在附近,和我一起走进酒店大堂。他早就开好了房间,楼层还挺高。我们进了房间以后,药不然说我去准备准备,你先休息吧,一会儿叫你。反正是老朝奉的钱,我也不客气,先去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
我在淋浴间里仰着头,任凭热水溅在赤裸的身体上,把这几天在中山陵积累的寒气都驱散了,冲走心中的阴霾。“爷爷,爸,我回来了。”我在淋浴间里喃喃自语。
洗好澡出来,我拿浴巾擦着头,忽然看到床上搁着两套白裤子红马甲,跟在大堂给我们开门的服务生穿的一样。衣服旁边还放着一叠宣传材料,铜版纸,印制非常精美。我翻了几页,都是讲各种名贵瓷器。我不明就里,就问刚进门的药不然。药不然让我把衣服换上,却没告诉我为什么,只说你听我的就是。
我不知道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现阶段他出卖我也没意义,我就姑且听他的指示,换好了衣服。药不然自己也换上一套,我们俩摇身一变成了酒店服务员。他还弄出两顶红帽子,给我扣到脑袋上,十分滑稽。
药不然看看时间,差不多五点,便招呼我抱起资料离开房间。我们走到二楼宴会厅的走廊,药不然忽然停下脚步,一抬手,手扶旁边栏杆向前探去,冲我一笑:“正主儿来了。”
大堂通往二楼宴会厅有一个螺旋式大理石楼梯,一群人正顺着楼梯朝上头走来。我定睛一看,在最中间偏右的正是一袭唐装的戴鹤轩,他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子,看起来似乎是很贵重的东西。而被人群簇拥在正中间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慈祥老者,手执拐杖,身着四个兜的中山装。在他们两个外围是一些中年人,每个人的气质神态都像是政府官员,其中就有那天我在戴鹤轩家看到的王局长,他们谨慎地与戴鹤轩、与老人保持一点点距离;在更外围,则是几名秘书模样的人和戴鹤轩的弟子。这个小小的队伍,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三个圈子,慢慢朝着二楼移动。
我看了眼药不然,药不然得意道:“那天我一进江边别墅,就听到戴鹤轩跟那个姓王的局长说这一周有酒宴。我估计这次酒宴级别低不了。南京国际大酒店的主厨特别有名,是做淮扬菜的高手,戴鹤轩要请人,八成就是这里了。”
“那老人是谁?”
“不知道,不过身份低不了。你注意到没有?那个站在第三圈穿西装戴茶色墨镜的人,他可是这酒店的副总,他第二圈都挤不进去,你想那老人来头得有多大。”
药不然看他们快上来了,招呼我说快走吧。我们两个快步赶到位于宴会厅右侧的包房区,药不然看来事先做过周密的调查,脚下一点都不迟疑,直奔一间叫作轩月阁的包房而去。这里每一间包房,都配一个上菜用的小房间。药不然一推门进去,里面服务员正忙着切果盘,看到我们一愣。
药不然不客气地说道:“首长在这里用餐,为了安全起见,由我们接管包房接待,酒店的人不允许待在这里。”服务员嗫嚅道:“我没接到经理的通知啊。”我忽然想起来方震临走前给了我一本公安部八局的证件,也掏出来在他面前一晃,沉着脸道:“这是公安部的命令,你们经理没资格知道。”
服务员大概被“公安部”的名头给吓着了,他战战兢兢地放下刀,匆忙离去。药不然看了我一眼:“想不到你还藏着这么件好东西,方震给的吧?早知道就不用我费这么大心思了。”
我没心思搭理他:“你到底打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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