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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为什么不理我?”
“因为你根本不是爱他,你是要霸占他!”
艾玉棠的当头棒喝震住了雷暖容。霸占?她只是希望哥哥留在自己身边,为什么说得这样难听?为什么要中伤她的感情?为什么连妈妈都变得这么严厉?难道真是她错了?
母兽总有护雏本能,所以之前艾玉棠对雷暖容的教育从来都是婉转而温柔,根本压制不住她激烈的情绪。只有雷再晖直截了当地对雷暖容说过要让她尝到否定和沮丧的滋味。
现在艾玉棠的态度也变得强硬,又或者是葬礼上的痛哭使她的泪腺滑了丝,这一句话竟令雷暖容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她心底感觉到了害怕。她怕,她怕如果独自去挑战这个世界,将会有更多的人对她说不:“如果爸爸还在就好了……”
感到雷暖容狂躁的心情已经萎靡下去,艾玉棠摸着女儿的头发,如同她小时候一般谆谆诱导:“暖容,你要知道,失去了亲情,总会有友情、爱情来代替,你的时间还很多,你的世界还很广阔,你总会遇到其他人,其他事。”
翌日下午,天空放晴,雷再晖将雷暖容点名要的镇纸带来。那镇纸有小孩儿头颅大小,晶莹剔透,这并不算难得,难得的是,里边锁着红色丝缕,状若火纹,缠绕成貔貅的模样。这种技术失传已久,雷暖容倒是好眼力,挑中了藏品中最有价值的一件。
艾玉棠看着那琉璃镇纸,不由得苦笑道:“这就是你们父亲的命根子,他一生的寄托,全在这上面。”
她装作不知雨中发生的事情,只说昨天雨太大,两人怎么都不小心染上风寒了,转身去厨房煮了姜汤出来:“趁热喝。”
雷再晖将一本存折交给养母。艾玉棠知道帛金收了不少,但并不知竟有七位数,雷暖容更是大喜:“妈妈,我们又有钱了!”
艾玉棠只觉得那存折有千斤重,她本来与丈夫的亲戚同事没有什么来往,丈夫的一场病更是让他看透了人情冷暖,如今却承了这么大的情:“你不懂,这都是人情债,将来要加倍还的。”
雷暖容立刻沉下脸来:“什么?加倍还?凭什么!”
钟有初觉得她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倒还像个正常人,于是搭了一句:“因为通货膨胀一直在发生呀。”
虽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雷暖容还是瞪了她一眼。钟有初不以为然地托着腮,微笑地望着她,微微的斜视让她的眼神平添了一分戏谑和娇憨。
之前在葬礼上,钟有初恪守礼仪,一丝笑容也没有露过。电光火石间雷暖容猛然想起钟晴曾饰演过的一个讨人喜欢的角色,无论顺境、逆境、富贵、贫穷,便是这样笑,笑得如同天光初霁,如同大地回春。
就连一贯以挑剔目光审视钟有初的艾玉棠也不得不承认,她才当得起“暖容”两个字。
这“暖容”竟开始融解雷暖容对钟有初的敌意,甚至情不自禁地随她而笑——但她立刻将那笑容压制下去,板起脸来。
“我来还,名单在我这里。”雷再晖道,“这笔钱你们留着自己用。”
“你?”艾玉棠不是不相信雷再晖的经济能力。雷志恒生前与雷再晖闲聊时她也听懂了一鳞半爪,知道这位十八岁离家的养子甚是出息,三十出头便已成为闻名遐迩的专业人士,收入颇丰。只是雷志恒已逝,她和女儿凭什么一再承受他的恩惠,即使雷志恒托孤,她并不会忘记当年将他赶出去的事实,难道他是要感谢她们的恶举,反而成就了他今天的事业?
艾玉棠想拒绝,可又不舍得拒绝,她愧对养子,但心底又渴望他能代替她们母女承担这一切:“这些人不是老雷的亲戚,就是同事,虽然和他们不常来往,但我和暖容既然在,还是免不了要交际的。”
钟有初并没有专心听他们说话,她来之前喝了感冒药,坐在雷再晖身边,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气息,有些瞌睡。
“那就离开格陵,出去散散心。”雷再晖对艾玉棠说。
艾玉棠其实从来都非常介意雷再晖的鸳鸯眼,蓝色的那只,好像海水灌了进去一样。雷再晖小的时候,她便总觉得那眼睛虽然清澈却看不见底,倒是把你一看,便看穿了,太冷静太透彻,令她焦虑。
他一走,家中再也没有那双奇异的鸳鸯眼,她不知道轻松了多少。
这次他回来照顾病重的父亲,母子总免不了会正面遇到,但从艾玉棠心虚的眼角瞄过去,虽然还是同样一双鸳鸯眼,雷再晖的眼神既没有力量也没有情绪,她以为是丈夫的病令他忧心,又或者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凡人。
直到钟有初出现,她才在雷再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温柔,每次两人一起出现在病房里,他的眼神总是温柔地荡漾在钟有初周围,那是恋人常有的眼神,她也并不在意。
而现在雷再晖的眼神中挟裹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压倒一切的气势,朝她和雷暖容射来。
从始至终,局面都在他的掌控中。她坐在这里,根本不是在与他讨论,而是在听他安排。她不懂他的职业,不懂什么叫做企业营运顾问,此时她明白了,能让一家企业起死回生的人,眼神怎么可能没有力量,没有情绪?
钟有初也打了个激灵,睡意全散,她没有想到雷再晖能这样毅然决然地将雷家母女送出国去。
昨天明明两个人都淋了雨,回到宾馆一直发烧的却只有她。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袋昏昏沉沉的,就是睡不着。
“好女儿,你放在我骨灰中的那片衣角已经朽了。”恍惚间叶月宾簌簌爬上床来,阴恻恻地问,“我们的秘密,朽了没有?”
钟有初眉头打结,满脸冷汗,大声呻吟。前尘往事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在脑中不断搅动。“啪”的一声,门外的光亮直透进眼皮里来,一只手搁在她的额头上:“有初,你在发烧。”
是雷再晖。她听见他拿起床头电话,叫总务送体温计、退烧药和冰袋上来。再撑开眼皮,他已经将外套拿来:“有初,穿上衣服,我们去医院。”
他的语气柔中带刚,不容拒绝,但钟有初内心矛盾,柔肠百结:“不去行不行?去医院总会死人,我只要出出汗就好了。”
病人眼神惊惧,脸色潮红,语气可怜。雷再晖明知道不该惯着她,却又不忍强迫她,于是拿了枕头替她垫高脑袋,探了探她的颈窝,将洇湿的发丝拨开:“闭上眼睛,养养神。”
她稍微安了心,又疑心自己是在做梦,雷再晖见她眼皮忽闪忽闪,因发烧而粼粼生波的一对瞳仁,直往他脸上扫来扫去,令人又爱又怜。
他合上她的眼皮,可她的眼珠还在他手心底下骨碌碌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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