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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莫道林泉真敛翼风波暗涌海江分权谋线（第2页）

舒赫德遽然接口：“来中堂金玉良言，臣附议！皇上明鉴，准噶尔部纵生内衅，然其游骑剽悍，倏忽如风。我大军远征，粮道实乃命脉所悬。自嘉峪关抵伊犁，瀚海千里，飞沙铄骨，倘粮道有失，则危殆立至！昔年金川弹丸，王师犹顿挫经年——殷鉴昭昭，不可不惕！”

皇上冷哂一声，指间玉韘缓转：“诸卿忧切国事，朕心甚慰。然尔等岂知，准噶尔非止一部之患！其地扼西域咽喉，北通罗刹，南制回疆。若纵其坐大，或为罗刹所驱，则我西北藩篱尽溃，京师直当其镝锋！此非癣疥之疾，实乃膏肓之痈！圣祖、世宗两朝未竟之功，忍见其祸延朕躬乎？朕隐忍十载矣！”

英廉与汪由敦目色稍触，汪由敦方欲引经，刘统勋已踏前一步，声震殿楹：“皇上庙谟高远，臣安敢妄测？然《左传》明训：‘国虽大，好战则亡。’今我大清海晏河清，正宜养民生聚，固本培元，待天时地利。若轻启战端，岂非以九鼎之尊，蹈险徼幸？伏惟圣虑再三！”

舒赫德闻之，面颊一搐，厉声驳道：“刘大人经纶满腹，所言自是正论。然我满洲以弓马定鼎，岂昧‘忘战必危’之训？！所虑者，乃今准部虽自戕，我朝元气未竭，枭雄未显。若遽然兴师，不惟师出无名，更恐国力难支，徒耗元气于万里之外！且当务之急，在缮甲厉兵、养民积粟，以固根本。待其衅隙再生，而我粮秣充盈、甲兵犀利，彼时雷霆一击，方可永靖边陲！此非怯战，正为善战！昔圣祖皇帝亲讨，亦天时、地利、人和皆备，不得已而为之，方得六合绥安！”

一时间，殿中弦张如满月之弓。诸臣虽同持反战，言辞间却暗藏满汉之隙潜流，目光如电交错，暗力相激于沉水香中浮沉。

然则，此字字句句，森森然若冰锥雪霰，刺入龙鳞；其意渐成别样况味！

——嗟乎！汉人之性，终是首鼠两端，抱残守阙，唯知‘生民休养’、‘量入为出’之腐论，尽失其祖宗开疆拓土之雄烈！腐儒辈目力所及，不过区区库银，斤斤于田亩赋税，安识万里河山、千秋霸业之重？徒假‘仁政’之名，行苟安畏葸之实耳！彼刘统勋倡言‘好战则亡’，其声虽厉，岂非汉人优柔怯懦之痼疾乎？大清以武立国，岂是宋明积弱之朝可望项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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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扫及舒赫德、来保等满臣勋贵，无名业火，又陡增三分霜色！舒赫德甫斥刘统勋‘满洲以弓马定鼎’，其言尚堪入耳；孰料转瞬竟言‘国力难支’、‘枭雄未显’，与汉竖何异？此辈勋贵子弟，承平既久，耽溺尊荣，早失白山黑水间，先祖茹毛饮血、裂土开疆之雄魄！恃世禄位列朝班，便妄称擎天玉柱，竟敢沮朕宸衷独断？动辄‘重蹈覆辙’、‘噬脐何及’，字字句句，隐然掣肘君父！

“够了！”

“朕御极二十载，宵衣旰食，乃有今日之局，岂反不如尔等深居九重之臣明察秋毫？此江山社稷，乃朕之江山社稷！此乾坤决断，唯朕之乾坤决断也！”

“尔等只见眼前寸土，只见库中金银，只见黎民喘息，可曾睁眼，看看这万里江山社稷之重？！”

“准噶尔，非止一部之癣疥！乃我西北膏肓之巨痈！其地，扼控西域，锁钥天山！其势，勾连罗刹，窥伺回疆！此獠一日不除，便是悬于我神京头顶的利刃！今日其内讧，是天赐良机！若因尔等所谓‘艰难’、‘喘息’、‘险途’，便畏葸不前，坐失这千载难逢之机，待其枭雄再起，如噶尔丹复生，铁蹄东顾，烽烟再举，届时！尔等口中那些库银、那些黎庶、那些粮道，又将置于何地？岂非尽付豺狼之吻？！”

傅恒闻之，心领神会。天心圣意已决，岂是廷议？遂袍袖微振，向御座长揖道：“诸公谋国之言，老成持重。然臣愚见，此战势在必行，迫在眉睫！”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英廉愕然抬头，刘统勋眉头紧锁，舒赫德亦难掩诧异。

傅恒神色不变，依天意奏对道：诸公所虑，概有四端：曰府库虚竭，曰黎庶凋疲，曰山川险阻，曰虏酋桀骜。言皆持正，然诸公见其一隅，未窥全局。”

遂转向英廉：“英公轸念国帑，然可曾深筹？若纵准部一统，北疆烽燧必岁岁举火。彼时屯戍万里，飞刍挽粟，所费岂止兆亿之钜？今若犁庭扫穴，纵耗千万，实为万世弭患！此利一。”

复移目刘统勋：“刘公悯恤民瘼，圣心同鉴。然金川疮痍未起，正需海宇澄靖以苏元气。准部不除，则甘陕震动，蒙旗不宁，商道绝塞，田畴荒芜。民力之疲，实肇于边烽之频仍！忍一时之创，拔百年之根，方为惜养元元之本。此利二。”

“至若山川险巇，虏情叵测，”傅恒目视来保、舒赫德，稍顿，复振袖言：“舒公久镇边关，来相熟稔旧事，当知伐谋之道，贵在乘时。今达瓦齐与阿睦尔撒纳鹬蚌相争，部众狼顾狐疑，此诚天假之便。倘待胜者定鼎，无论谁主漠西，必秣马厉兵，复为腹心之疾！”

“昔圣祖三犁漠北，正因噶逆坐大，故九边劳师。今彼自溃藩篱，我若遣虎贲之锐，捣虚批亢，正可收四两千钧之效！此利三。”

言讫，忽向御座伏地长揖：“圣谟所言，实开万世太平！准夷之患，非止跳梁一隅，实系西北屏藩，更关社稷气运。此战非逞兵锋，乃断鳌立极，以战靖边！”

“臣敢刳肝为誓！若蒙乾断，定当糜躯碎首，九死无悔！”

“好！”皇上猝击御案，声震藻井，“傅卿洞烛机要，正契朕衷！此非矜勋伐，实系宗庙托付、山河存续！诸卿所虑，朕岂昧焉？然非常之秋，当行雷霆之举。”

他倏然起身，明黄龙袍在暖阳下耀目生辉，帝王威仪沛然而出：“傅恒听旨！”

“臣在！”傅恒振玉带跪金砖。

“朕授尔定边右副将军，总制西陲戎机！赐王命旗牌，三品以下，可便宜诛赏！！”

“臣谨奉纶音！敢不竭股肱，以报天恩！”

殿外日影西移，映照朱墙碧瓦，一派天家气象。进忠恭候丹墀之下，见傅恒步出，忙堆下满面春风，趋前躬身，迭声道：“傅大人慢行，傅大人辛苦！”

傅恒神色淡然，仅略颔首，步履沉稳，即欲下阶。甫行三五步，身形倏地一顿，足下若滞。电光石火之际，一物事悄然自腰间滑脱，无声坠于金砖之上。

其恍若未觉，步履非但不停，反益发迅疾。袍袖轻拂，更不回眸，径自沿宫道长驱而去，唯余孤影一痕，没于斜晖之中，将那巍巍殿宇并进忠满面堆欢，尽皆抛诸身后

进忠面上笑意未敛，目光已如鹰隼般攫住地上荷包，眉梢微挑，眼风疾掠——宫廊寂寂，远处侍立的小太监垂手鹄立，杳无人迹。心头登时雪亮，一丝了然掠过眉宇。身形微沉，轻捷处恰似狸奴扑蝶，那荷包便如生翼，倏然隐入其阔大袖底深处。

远处宫廊转角，二小监捧持残茶冰鉴，趋行甚疾。其一压低声音道：“听见动静没？西边又要起大阵仗了…那位傅中堂，今日在御前，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押上了…”声音细碎，为穿堂春风裹挟，飘散于重檐藻井之间，若逝水微沤，旋生旋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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