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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搬走了?”
于曼颐预想了无数种情况,却偏偏没想到这一个。房东太太又说了几句,她立刻追问道:“那他什么时候走的?他搬去哪里了?”
“去年冬天就走了,”房东太太道,“搬去哪里我就不晓得了,他又没和我汇报。小姑娘,你是他……”
她再次上下打量于曼颐,而她再次意识到她与宋麒之间无法描述的关系。于曼颐往后退了两步,摇摇头,回避了她的询问,便转身离开了这条里弄。
宋麒搬走了……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种可能呢。这里并不是他的家,她上次来的时候也见到了,这里至多算是他的一处落脚点,相比于住处,这里更像是他用来办报的地方……
办报?报纸上是有读者来信的地址的。
于曼颐忽然抬起头,再度加快了脚步。十字路口又是一处报社,比她在镇上邮局外所见的那家大得多。她跑到那些罗列拜访的报刊前,抬高声音问老板:
“老板,《澄报》还在吗?”
她庆幸自己不像第一次买报,因为不知道名字,只能笨拙地描述,然后一份份地辨认。她画插画的时候知道了宋麒这份报纸的名字,然而她不知道的那一次买到了,她如今知道了,这报纸却买不到了。
“《澄报》?”老板抬起头,和她确认道,“你说那份学生办的报纸吗?停刊了,去年冬天就停刊了。”
停刊了,去年冬天……
都是去年冬天,报纸停刊,宋麒也从以前的住处搬走。于曼颐不知道上个冬天发生了什么,会叫他的生活产生这么大的变动。
她在卖报处站了许久,直到来买报的行人因为觉得她碍事将她推开。腕上的手表滴答作响,提醒于曼颐并未将那火车上的四个小时物尽其用——
她只想到了来上海去见宋麒,却没想到,如果她见不到宋麒,她该去哪里。
于曼颐并不是完全没有想到一些可能。她可以去宋麒的学校门口看看,学校门口人来人往,宋麒他们一行四人,她等上几天,不至于一个都等不到。但她又觉得这样的去找他,太刻意,也太显得她要“指望”他什么。
房东太太打量她的目光已经意味深长,她若是贸然出现在学校门口,宋麒的同学们又会说什么?她下意识地抵触那些想象中的目光。她已经品尝过被表哥定义为“封建产物”的滋味,那上海那些同样进步的学生,会不会也用这些词来形容她?他们又会说宋麒什么?
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于曼颐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又走了许多路,这会儿天已经带了一些昏暗。
她看了看天,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夜空中被吹开的大雾,和弥散的火光。她放火不止是烧了于家,也是烧了自己的退路,她现在只能往前走了。
“有什么了不起。”于曼颐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个开画室的姜玉校长身边那个小跟班的口头禅,她忽然发现这是一句很提气的口头禅。
她对着街道默念了几句这话,便转回身子,又回到了报刊亭那。
“那老板,”她说,又伸手摸向了自己的钱袋,“我不要《澄报》了,你给我一份《申报》,再给我一张上海的地图吧。”
…
那位《申报》的记者霍时雯曾告诉于曼颐:上海什么都那样贵。
这话在当时对于曼颐而言,只是单纯的一句话。然而到了她自己来到上海的这一天,这句话就成了她每日睁开眼时,头顶悬着的一把剑。
旅社贵,吃饭贵,连坐电车和黄包车也很贵。于曼颐庆幸自己是春夏之交过来的,不然她连买厚衣服的钱都没有,现在也只能两件换着穿,以至于旅社的老板今日看她还是个穿百褶裙的女学生,明日就成了穿紫袄裙的小封建,她从未见过穿衣风格如此两极的女孩子。
工作比她想象的难找很多。上海很缺人,但没有那么缺工作的女人。坐办公室的职位偏爱更高的学历,一些服务员和女工的岗位倒是有名额,但那也需要关系和经验,于曼颐竟然连这些工作都找不到——
她穿百褶裙和学生服去面试的时候,人家觉得她受过教育来做这些活是搞笑;她穿袄裙去了,人家又觉得她是家里跑出来的妇女,肯定笨手笨脚。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于曼颐要被这就业市场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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