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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有主意的小姐,”媒人看着她哭,语气也意外,“头一次碰到这样有主意的小姐……说话也清楚,哭得叫人心疼。于老爷啊……”
她把茶杯放下,坐起身子了。
“再和你孙女,享几日天伦之乐吧。我就住在镇上的旅馆,等你们定下来了,叫三少爷去找我说一声,花轿和唢呐,我都是备好的。这一次,不用再等很久了。”
她走路像伥鬼似的,连点声音都没有,就从堂屋飘走了。于曼颐握着于老爷的手求个没完,她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和他这样亲密。
她哭得连门房齐叔都有些看不下去,站在旁边道:“老爷,要是四少爷还在……”
“闭嘴!”于曼颐也不知道自己亲爹到底和三叔有什么矛盾,他本来还在旁边忍气吞声地等着于老爷发话,一听见这三个字,立刻把齐叔推到了一边,拉着于曼颐的胳膊把他从于老爷身上提起来。
那张契纸落在地上,三叔一只手攥着她的胳膊,一只手把契约捡起来,示意另一个下人去书房拿印泥。于老爷从头到尾都不发话,只在一旁看着于曼颐在三儿子手底下挣扎,仿佛只要他什么都不说,这罪孽就算不到他头上。
“三叔,你比我三妈更坏!”于曼颐红着眼睛冲他大喊,“你才是最坏的,我看错了,你才是最坏的!”
“是么?”三叔不为所动,仍然攥着她的胳膊,将她的肉都攥青了。他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父亲,说,“总要有人看起来是最坏的。”
印泥拿过来了。纵然于曼颐已经挣扎得没什么力气,她还是使尽全力去去对抗那股将她手指按进红泥,又按向契约的力道。她拼尽了全力,这全力显得那样无力。于曼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印落上了契约,一枚红色的、被拖花了的指印。
她所有的力气在契约被按了指印、又被抽走的那一刻,尽数用尽。
她卸力的一瞬,三叔的力气也骤然消失。他松手,任凭于曼颐跪在地上,又慢慢地倒下去。他看了一眼那纸协议,再抬头的时候,于老爷已经离开了,带走了那叠写有彩礼清单的印纸。
“曼颐啊,”三叔叹了口气,说,“我说了,你才是最可怜的……三叔给你,尽可能的,找一个好人家,啊。”
…
邮局。
再过一个月,小邮差就能升任邮务生了。他是他们这届唯一一个考过晋升考试的,但他一点都高兴不来。
这前半年除了晋升,他身边没有一件好事。游小姐走了,他曼颐姐也被退婚了,听说她那个三叔又给她说了一个,具体是谁,消息还没传出来,但他心里总有种隐隐的不踏实。
今天,他是特别不踏实。
他早上吃饭就呛了,胃里一上午都不舒服,跑了好几次茅厕。到下午又觉得眼睛疼,看东西一个劲儿的出虚影,还总有人在他耳边哭,哭得他无法集中注意,精神都要衰弱了。他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在邮局干了大半天,快下班的时候,有个同事突然敲门,和他说邮局外面有人找他。
“寄信放邮筒,收信等分发。”小邮差说。
“不是信的事,”同事说,“你快去吧,是个女人找你,急得很呢。”
女人?小邮差想了想,觉得可能又是那个热衷于麻烦自己的大姐。他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工作分类放好,磨磨蹭蹭地走到邮局外面。
出乎意料,等他的不是他大姐。
不过,也是个中年女人。
他觉得这人很面熟,想了一会儿,想起来是城东一家布店的老板娘,他送信的时候和她打过几回照面。
这老板娘很紧张地站在邮局门前,左顾右盼,两只手交替着互相攥紧。他狐疑地走过去,一开口搭话,就把对方吓了一跳。
“是你找我?”他仔细回忆是不是哪封信送错了。
“哎,哎。”那老板娘张口结舌地看着他,鼓了半天勇气,终于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塞到小邮差怀里。
他第一反应还是自己信送错了,然而打开一开,竟然是一笔非常熟悉的字体——是他上扫盲班的时候,每次抄于曼颐作业时,都会看到的她的字体。
“曼颐姐叫你找我?”他迅速地扫视那些汉字,但毕竟头晕胃疼了一整天,看也看得不大清晰。
“对,是于小姐,于小姐叫我帮她找你,”那老板娘再次开口,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她说,明天天亮时,还在老地方和你见面……”
小邮差抬起头,和那老板娘四目相对。
“她要你帮她,备三样东西。”老板娘一板一眼地,向小邮差复述着于曼颐托她转达的每一个字。
“于小姐,要火油,要烈酒,还要一艘……”
她顿了顿,口齿在这一刻变得清晰:
“从运河上走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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