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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雍正八年。京城。
如果生命只剩下苦熬,只剩下再无目标的无助与无奈,承受着生命的单薄脆弱的同时,却再无力感知生命的鲜活丰满,那这生命,可还有存在下去的理由?
这样想的,或许不是此时此刻已了然的若容,不是满目期许渴盼的天香,但却真真实实是颦如的心境。
半年了,秋草枯黄、雪片飘飞、春花绚烂,这一切与她有何关系?人世更迭、季节变换,全然虚话,心中唯一留存的,仅仅是将那日的一分一秒、一点一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心底重放和回味,再将那份书稿一字字一行行细细地、慢慢地、一丝一毫地检点和思索,试图从那简短仓促的音容笑貌中,再找到支撑着走下去的动力。
然而,越是用心去体会去追寻,那答案越是冰冷无情,那是冷漠的质问,悲凉的感叹,无言的怨怼,她错了,却原来从头就错了,她为了保全他安危所做的周旋、为了他仕途通达所铺就的道路,只换得他不理解不认可不赞成的反感而质问——他不需要她的救赎和奉献,不需要她的酸楚和无奈,更不需要她的努力和心机,他宁愿她是当日干干净净、纯纯粹粹、清清白白的那个人,从生,至死,至无形无迹。
不同的遭遇境况、不同的世事磨砺,他与她之间,有着那天一样深的天堑、地一样宽的鸿沟,隔岸相望,却再无心灵的鹊桥可通,再无音讯可传,他们早已回不到那同一个过往,却注定要走向不同的去处。
他走后,依旧是城门枷号,依旧是寒屋恪守,一切依旧和寻常,他淡然平和,似全然将她遗忘!
她手捧那两张旧手帕,趁着心底尚余的那丝温情,向那两块旧帕上走笔写道:
其一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
尺幅鲛鮹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其二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其三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然而这又如何?她恹恹地躺在塌上,泪却如断线之珠滚滚而下,她混沌不知。
“主子,喝口燕窝粥吧。这一天你又是一口东西都没吃,这几日越发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再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呢!”红钰端着碗燕窝粥,同着杜宇站在榻前,轻声劝道。
颦如无力地摇摇头,挥手令拿下去,翻转了一下身子,闭目装睡。
红钰和杜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筹莫展。杜宇拉了红钰走出门外,蹙着眉轻声说:“自曹二爷来了以后,前几日她还常常看看书稿、写写诗,虽也是每日泪珠不断,我原本想着,慢慢她想开了也就过去了,谁承望却一日比一日严重,这半年,她流的泪快成了河,茶饭无心、起坐慵懒,如今更是憔悴不堪了。红钰姐姐,她这样不吃不喝不动的,我怎么越发看着不对啊?这样下去,不得了啊!”
“是啊,我也觉得有问题了,只怕她……她会想不开呢!”红钰心烦意乱地说。
“别胡说,不会的!主子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千难万险,不是都好好的过来了吗?”杜宇急忙阻止她,想想又说:“这太妃宫中本就冷清,无人过问,这些日子来的那太医,也不过例行公事,望闻问切地过一遭、开点现成的滋补药也就走了,一则她也不肯吃,二则我看也没什么用,是不是一会儿禧贝勒来探望时,跟他说说,让他再找个更好些的太医来呢?”杜宇说。二十一阿哥允禧如今已是二十几的年轻王子,玉树临风、英俊儒雅,虽与雍正帝同辈,但因年龄偏小,仅与雍正的阿哥们相差不多,与宝亲王弘历同龄,因此尚未被委以朝廷政事,只是与子侄辈阿哥亲王们交往习学应答,前年已册封为贝勒。他因自小在颦如身边长大,与颦如母子情深,不似其他阿哥对额娘不过面上情应酬而已,如今虽已有自己府邸,但也三日两日进宫来问安。颦如这半年来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允禧亦是着急得不得了,来往颦如宫中更是比原来多了很多次。
红钰心中却异常明白,颦如这个样子,那分明是心中绝望失望后的自戕,立意自绝与尘世,见杜宇仍是一片良好期许,不忍心说明,只得说:“禧贝勒爷当然会着急给主子找好太医的,这个肯定没问题!只是,这心病还得心药医,恐怕不是禧贝勒和太医能治得好的啊!”
“你该不是想再安排让曹二爷进宫一次吧?这一次就差点生生要了她的命啊!”杜宇担忧地说。
红钰想想道:“这也不尽然,禧贝勒来了,咱可以试探地问问,不过,安排曹公子进宫这事,禧贝勒怎么可能会同意去办呢,即便能说服他同意做,恐怕他也办不到吧!”
正说着,宫门外小宫女传道:禧贝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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