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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杨胖子,他其实应该算是嘉信公司的一位功臣。
杨胖子,讳广志。也许是年少时志向太广,无所适从,所以初中还没有毕业,他就辍学了。杨胖子是半路出家来到嘉信公司的,在来嘉信公司之前,他是在县磷肥厂工作,那时候他是磷肥厂厂办的一名普通办事员,眼看着磷肥厂的效益是在一天一天的走着下坡路,随时面临着倒闭的风险,每天上班他那心里都急得跟猫抓似的。自己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正是上有老下有小需要用钱的时候,而工厂是一天天的不行了,几乎到了说死就断气的境地,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就在杨广志急得抓耳挠腮快要没有了主意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就那么灵光一闪,冒出了一个人来,他想起了他的侄子。他的侄子当时在区里的某个局任办公室秘书,他想着去找找侄子看看,让他也给自己想一想办法,指不定能有什么出路啥的,横竖张张嘴也不会掉下一块肉去,再说求的也不是外人,谈不上丢脸。主意定了,就择了个良辰吉日拎上两瓶好酒到侄子家去了。
老叔大老远的找上门来,甭说提着酒,就是空着两只手来,做侄子的供奉一顿丰盛的午餐也是理所应当的。在叔侄俩推杯换盏之际,杨胖子就长吁短叹的对侄子说明了来意。侄子就是侄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谁叫他是老爸的老巴子兄弟呢?当时晶宝盐化厂才刚刚立项筹建,因为地处偏远农村,再加上有许多人对它日后的前景还持着狐疑的态度,所以没有几个人肯削尖脑袋往那里面钻。他的侄子就问杨胖子,说河西边有一个晶宝盐化厂正在筹建,老叔你愿不愿意到那边去混混?杨胖子倒很实在,是既不挑来也不拣,说只要有工资可拿,去哪里工作都无所谓。结果他侄子没费什么劲就把杨胖子给弄进去了。进了晶宝盐化厂以后,杨胖子是继续发挥他的特长,在筹建办公室任办事员听从使唤。
刚进晶宝盐化厂那会儿,杨胖子一时还真有点不太适应,从家里到工厂有四十几里路,交通它确实是个问题。不过这些都没有难得倒杨胖子,他是披着星星上路,戴着月亮回家,每天上班都乐呵呵的,骑着个破二八自行车在城乡之间来回倒腾。
企业刚刚筹建,繁琐的事情难免比较多。杨胖子每天也没有什么固定的事情可干,都是到了工作现场后领导临时分配,活儿不重,但是每天忙得屁颠屁颠的,都是些跑腿的活儿。
工厂的筹建在有条不紊的展开,建筑工地上的数家人马也是忙得热火朝天。林子大了,鸟也多了,难免会叽叽喳喳的闹出些纠纷。各家单位天天都会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找到筹建办来,等待筹建办公室的同志去帮他们协调自己块段上遇到的难题。筹建办公室不用说是责无旁贷,因为他们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及时沟通,搞好服务工作。
筹建办需要协调的部门还比较多,既要同地方政府协调,也要同设备厂家协调;既要同安装公司协调,也要同当地村民协调。杨胖子每天的工作就是奉领导的懿旨四处奔波,活儿看上去是不累,其实也累。因为工厂地处偏僻,交通不甚发达,距最近的公交站点也要有二十几分钟的车程,所以平时办事基本上都是以自行车代步,有时碰上阴雨天,或是沟沟坎坎什么的,自行车也用不上,车骑人是常有的事。
沟通协调其实就是个耍嘴皮子的活,工作开展的有时会很顺利,有时也很麻烦。这不,采卤分厂那边因为打井的事又同当地的村民较上劲了,钻井队的钻机开到了现场,愣是下不了钻,这可急坏了筹备办的领导。
H市的广袤大地下面到处都是盐的宝藏,这种盐以晶体的形式存在于地下一千多米深处,盐层很厚,盐质绝佳。要想把它们从一千米以下的地层中开发出来,必须从地面钻井,一直钻到盐层深处,然后接上管道,用高压水泵往井里注水,待水溶化了岩盐后,再通过另一根管道在高压水泵的压力作用下将注入的水压出,压出来的水就是卤水。卤水的氯化钠含量很高,抽上来的卤水经沉淀后,滤去杂质,将它们输送到制盐分厂经高温蒸汽加热,将水分蒸发后,白花花的可以食用的盐就诞生了。因为整个生产过程都是在封闭的容器中进行,所以这种盐又被称为真空精制盐。
当时的实际情况是,工厂的土建工程已接近扫尾,设备安装工作正进入调试阶段,第一批新招的送出去培训的工人也已陆续结业,正走在返厂的途中,联动试车的号角也早已吹响,可现在等米下锅的卤水井却下不了钻,你说急人不急人?
媒体每天都在报道晶宝盐化厂筹建的序时进度,因为全市人民都在关注着自己捐出去的钱能早一天产生经济效益。筹建办公室的领导当然不敢懈怠,他们始终以时不我待的忘我激情,全力投身到筹建工作之中。想要证明这一点其实并不难,只要你一跨入厂区工地的大门,热火朝天的气氛你立马就能够感受到。在厂区大门口的一侧,竖立着一块两人多高的倒计时牌子,上面的足有半人高的数字每日都在被更新着,那日子正一天天的在逼近联动试车的那一天。在宽敞的大门的正上方,扯着一面超长的横幅,上面书写的是这样一句鼓舞人心的口号:早一日投产,早一日净赚八万八。这可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它是根据工厂设计的年产十五万吨盐的标准,以当年的盐价在去除成本后,再将纯利润平均到每一天才计算出来的。
可是现在没有卤水可用,拿什么去实现这触手可及的目标呢?
当时的筹建办主任姓史,也就是后来晶宝盐化厂的唯一一任厂长,用热锅上的蚂蚁去形容他那段日子的状态是再恰当不过的了。他是绞尽脑汁,想尽了各种办法,既请了镇政府领导出面,也请了村委会的同志协调,后来甚至还惊动了派出所,可是那帮村民就是不买账,死活不让钻井队在自家的宅基田或农田里钻井。
不让钻也有不让钻的理由,村民们对此是各执一词。有说是担心钻井时会踏坏了庄稼;有说是担心将来工厂生产了,管道发生泄漏,卤水会烧毁了秧苗;有说是担心地下的盐层被采空了,土地会陷下去,变成了大湖,到时别说是庄稼种不了,连赖以生存的家园也给毁掉。
对于村民们的担心,筹建办派出去协调的同志反复传达了领导的意图,说是踏坏了庄稼或是烧毁了秧苗,工厂可以按三倍的价格补偿;至于说地面会塌陷,变成大湖,那纯属是杞人忧天,因为工厂在采盐抽卤的同时,还在不断的往井里面注水,这一措施就是确保地面不会沉降下去。
那帮村民里闹得挺凶的几个人,没有认真听清楚协调员后面说的几句话,只听见来人说有赔偿,精神便为之一振,因为这就是他们所要期待的字眼,于是眼珠在眼眶里骨碌骨碌地转了几个圈,立马接过了协调员的话头说:那好啊,一口井十万块,拿钱来就可以开钻。
筹建办派出去协调的同志顿时就傻了,说你们杀了我吧,一口井钻成后占地面积还不足一平米,张口就要十万块,这不是讹人么?
那帮村民代表并不理会,说价格嫌高就甭来谈,要想钻井就这价。
事情就这样给僵住了。
事情总僵着也不是一回事啊!况且工期也不等人哪!再说市政府领导要是怪罪下来,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筹建办的领导每天都在办公室里开会商讨对策,商讨来商讨去也拿不出个主意。土地是农民自己的,承包政策原则上是三十年不变,农民的确有权利决定自家田里的事情,可以动用的政策上层面的东西不是太多,想跟农民来硬的肯定是不行。再说你的卤水井将来要钻在人家的农田里,万一同当地村民把关系搞僵了,以后人家要是生出什么坏心眼来,你是防不胜防,几十口井,数十公里的管线,你总不能处处都派人蹲点看着,况且工厂新建,就是有那心思,也没有那么大的财力去养闲人呐!而听任村民漫天要价,要工厂向他们支付高额的补偿金,无疑是更不可能。筹建工厂的这点儿经费都是全市人民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你想想每个人头筹十元钱,对于当时较为贫穷落后的H市市民,尤其是农民们来说,还是相当吃力的。那时候H市工人的平均工资也就在五十元左右,农村里即使出上一头大礼,也没超过五元钱。如果不是市政府痛下决心要建厂,老百姓挤出这点儿钱来容易吗?何况筹建经费里根本就没有赔偿这项支出,一口井赔偿十万块,几十口井打下来,厂子也就甭建了,干脆把钱拿出来分给那些村民算了。结果每次开会大家都是面面相觑,一筹莫展,谁也想不出解决问题的高招来。
看着领导们个个愁眉苦脸,杨胖子的心里也犯起了惆怅。他想着自己真是命运多舛,刚从那个半死不活的磷肥厂里跳出来,只指望能有个好的前程,谁知新工厂如今又成了这个死样子,弄得自己是后面没有了退路,前边又看不到希望。唉!心里的那个沮丧劲就甭提了。
那次筹建办的领导又在为这件事情开会,中途史主任离开会议室去如厕,杨胖子看见了,就尾随着他跟进了厕所。
他问史主任,打井的事可不可以让我去试试?
史主任刚巧拉开了裤子的拉链,掏出了裤裆里的那玩意准备放水。一听到杨胖子的话,就又打住了,他重新又拉上了裤子的拉链,尿意也没有了。他扭过脸瞪着杨胖子,意思是我和肖书记出面了都不行,村干部和镇领导出面了也没解决问题,你能行吗?
杨胖子读懂了史主任眼里的意思,但他并没有回避史主任的目光,语气也比较坚定:我想去试试。我还需要钱。
一提到钱,史主任的眼神就黯淡了下来,心说工厂要是有那么多的钱,事情早就摆平了,那还麻烦得着你去解决?
杨胖子猜透了史主任的心思。他接着说,我要的钱不多,整整二百块,够在镇上最好的饭店请一桌客的就可以了。
史主任一听说只有二百元,眼睛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说那好那好,你现在就到财务室支取二百元钱,至于用途你随意支配。
杨胖子兜里揣着二百元钱,跨上他那辆破自行车就出发了。他首先来到了村委会,请村干部把那几个闹得最凶的村民请过来,向他们说明了来意。
“这么说筹建办是答应大家伙儿的条件了?”杨胖子的话一说完,那几个村民就开始发难。
“没有。工厂实在拿不出这笔钱来。”杨胖子老老实实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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