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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顾写意脸上波澜不惊地停下咀嚼,目光却闪烁了一下。他无语地望着前方,而后一闭眼露出了一丝无奈苦笑。但很快,他恢复常态回头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生的肌肤映雪,乌发如缎,眼是秋水横溢,眉如春山点黛。若不是穿着那一身皇子常服,反倒更像是个女孩儿。
顾写意并没有回话,单只是静静看着对方。少年皇子在顾写意目光下,身体不由自主瑟缩了下,仿佛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注目。
就在这时,莫怀前疾步走来。他虽然不认识那名小皇子,但通过年龄、长相、服饰推断,该是出生就被带离皇宫,养在护国寺的双胞胎八皇子九皇子之一。至于为什么出生即被送走,宫中有传说是两位皇子生辰八字克皇帝,就被送走了。但更多人传他们母妃为得帝心,行厌胜之术,被揭发后皇帝震怒将其打死,两位皇子也被送去了庙里替母亲诵经念佛。
反正不是八皇子就是九皇子。莫怀前心里虽不太在意,但还是礼数到位地给他请了安,而后对顾写意说道:“主子爷,婚典快结束了,您还是回去吧。”顾写意点头表示知道,迈开腿往回走。在经过小皇子身边时,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等候在旁的莫怀前,向来雷打不动的脸上几乎是立刻流露出惊诧的表情。在他记忆里,顾写意自幼老成持重,性情内敛。除了对荣贵妃和十皇子顾承欢外,对旁人是客气中透着冷漠。极少见他主动接近谁,更不要说肢体接触。
小皇子像是紧张了,身体紧绷向后缩了缩脖子,但并不躲开,一眨不眨望着顾写意。可顾写意依旧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八皇子顾悠然望着顾写意离去的背影,情不自禁伸手自己摸了摸头顶。他迄今为止的生命中,没有父亲或兄长陪伴在身边,更不可能被他们温柔亲昵地摸摸头。顾悠然心中蓦然生出从未有过的喜悦,可惜那抚摸稍纵即逝,让他惊喜过后又怅然若失。
走路是不必花费心力的,顾写意边走边在想上一辈子的事,突然感觉自己被人搂住了。他一惊之下,抬眼看去,映入眼帘的就是顾正凛美滋滋的笑脸。
顾正凛扬起下巴问:“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喊你好几声都听不见。”
顾六爷此刻非常了得,怀里不止搂了一个王爷,而是两个。睿郡王四皇子顾慧中挣扎了下,没挣扎开。被人囚困住的顾慧中,神情依旧云淡风轻,举止闲适自得。他向顾写意略一点头,一派名士风范,“五弟。”
剥离掉皇子身份,四皇子都是当之无愧的惊世才子,其诗、文、画无一不精。他们三个年龄相仿,当年在书房读书那会,直把顾写意和顾正凛这类不学无术的,衬托的灰头土脸如同废物一般。
顾写意是吟诗作对就头疼的类型,学了两辈子都没学好。写字勉强端正,绘画一窍不通,音律更不要提。顾写意是个爱才的,出于学渣对学霸的崇拜,虽然上辈子顾慧中最终坑过自己,但还是很有好感。在这点好感下,顾写意脸上露出真笑容:“四哥好久不见了。”
顾正凛就喜欢漂亮的人和物。他看四哥超尘出世,看五哥风姿神貌,如今左拥右抱全搂在怀里,不由得心花怒放美死了,连太子和太子妃是谁都忘了。
远处看顾写意看出神的,还有顾悠然。他很想上前像顾正凛那样,自然而然和五哥亲近谈笑。可彼此名义上是至亲,却十余年从未见过面,这种关系简直比完全的陌生人还要糟糕。对于从天而降的亲兄弟,该聊什么呢?顾悠然裹足不前,只能是眼巴巴望着看。
“想扑上去就去呀,在这干瞪眼流口水有什么用?”
明明是清脆悦耳的嗓音,可话说的尖酸刻薄,让原本失神的顾悠然登时难堪起来。他扭头怒视身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低声斥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九皇子顾自在单看外表,明明与双胞胎哥哥处处相同。可内在性情大相径庭,气质表露在外,看起来就非常不像了。他小小年纪眼神轻浮狡黠,眼波流转时甚至一脸狐媚气。张嘴说话也全无少年的青涩可爱,倒像是阴柔毒辣的悍妇。
顾自在嗤笑一声,从头到脚打量哥哥:“平日里一本正经,仿佛是靠吃佛经活大的。我当你真孤傲高洁不可攀折。如今见了长得不错的男人,别管是不是沾亲带故,不也魂不守舍发情了?看你以后还好意思管我骂我!”
顾悠然脸上见了怒容,原本清秀的脸庞冷淡下来,流露出几分天家威严:“顾自在,你那张嘴真该被撕了!”
顾自在听完,冲他翻着白眼吐舌头。舌尖小巧猩红,更像狐媚子了。
婚典足足热闹了一天。顾写意认为太子夫妇有些可怜,穿着那么厚重的衣服,佩戴着那么的头冠配饰,被人从早到晚的折腾来折腾去。自己这辈子若是有机会结婚,可是不能被人这么摆弄折磨。
傍晚时分,盏盏宫灯被依次点亮。大殿前设宴百官,热闹自不必说。大殿后,太子终于得了空闲,换了轻便的常服出来,要与自家兄弟们好好吃顿饭。他这一日因为难得空闲去如厕,全靠参汤吊到现在。
太子落座后,其余皇子方才坐下。太子左顾右看,问:“五弟呢?”
此时的顾写意正在外面老气横秋,像老子训儿子一样训他的七弟顾谦谨。
说起七皇子顾谦谨,那也是皇子中特别的存在——特别的没有存在感。母妃死的早,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顾谦谨性格极为内向,受了委屈不说也不闹,就自己待着生闷气。俗话说得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这个从不哭的孩子,既没有母亲撑腰,父皇也很少提及,加之本身缺乏显眼的地方,久而久之就活成了后宫的小透明。
人和人的关系是相互作用的。有这样没有丝毫威慑力的主子,就会有油滑糊弄的下人。毕竟做错事不会受惩罚但还要严于律已的圣人,实在太难找了。
顾写意平日里绝想不起来这个弟弟,可邪了门了,每次只要一碰到,准能撞见他被别人欺负。顾写意信奉恶人自有恶人磨,对手越强越坏,他对付起来越带劲。可他见不得老实的好人被刁钻奸滑的人算计。况且再怎么说也是自家兄弟,所以屡次替他出头,但总这样不是个事啊!
“老七啊,你可长点心吧!”顾写意觉得自己简直骂无可骂,以前该骂的都骂过了!顾谦谨在凉爽空气里被骂出一头细密汗珠。他知道自己宫里下人贪墨银子是常态,可不知道贪到把制作新冕服的钱也吞了,让他穿不合身的旧冕服来参加太子大婚。他今日一直躲在后面,眼下要去赴太子内宴,不得不硬着头皮出现在顾写意面前,果然一见对方就暴怒了。
他特别喜欢五哥,觉得五哥是像太阳一样光芒万丈的人。如此耀眼出众的人,竟然还愿意为他考虑为他出头。可五哥光芒太盛,威慑力太强了,总是要抽打他上进努力。所以不见想念,见了心虚,因为做不到他的要求。
顾谦谨额头冒汗,他的贴身太监干脆跪倒地上两腿全软了。雍郡王名声在外,阎王一样的存在,和他扯上关系的传闻里的人物,基本都死透了。
然而顾写意看都懒得看地上的太监一眼,他很清楚造成一切的原因,在于顾谦谨自己。顾写意一把揪着顾谦谨的衣领,拎小猫小狗一样扯到面前,顾谦谨吓得呼吸停顿。顾写意盯着他眼,一字一句道:“老七,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这么窝囊。我不打别人,我专打你。见一次揍一次,记住了吗?”顾谦谨面如土色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因要耐心“教育”弟弟,顾写意与顾谦谨赶到殿内赴宴时,其余人早就都到了。顾谦谨无需别人指引,自己熟门熟路就跑去了不起眼的边角座位坐好。而顾写意犯难一样,站在那不动了——因为他看见最后一个空位,左边挨着太子,右手挨着顾成双。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曾经发生过。他依稀记得上辈子他坐在了太子身边,然后被太子抓着手腕不放,还跟他狠狠闹了一场。顾写意不想重蹈覆辙,于是直接走到正偷吃的顾正凛身后,双手穿过对方肋下,直接把嘴里叼着肉一脸懵逼的老六拖到太子身边放下。
太子脸上登时变了颜色,其余人也是露出诧异表情。顾正凛目瞪口呆吞下嘴里的肉,问:“五哥你干嘛?”
顾写意走回顾正凛的位置坐下,半开玩笑半认真说:“二哥烦我,为了让二哥多吃点饭,咱俩换换位置。”
顾成双斜眼睨着顾写意冷笑不止。顾写意对他冷笑视若不见,坦然自若地坐好了。
顾天赐脸上笑眯眯,心里哈哈哈哈哈狂笑出了一大串。按照长幼来分,怎么也轮不到老五顾写意坐在太子旁边,可人人都知道,太子身边位置永远都是留给他的。这是太子在公开暗示对顾写意的照顾和占有。他志得意满地喝了一口酒,心想老五你是太嫩了,根本不懂得人心。你以为你这样躲开能避免麻烦了?大错特错,你只能刺激对方做出更过激的反应!
特别是对于太子这种唯我独尊,受不了半分委屈和不如意的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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