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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晚上,马车“轱辘轱辘”地向前行,她和阿英坐在马车上回罗府时,阿英小娘子在兴致勃勃地规划着将来,“…等大姐嫁了贺家阿兄,咱们家就和侯爷是一家人了,到时候侯爷来教阿英骑马射箭都是名正言顺的了…哦哈哈哈哈哈!”
七八岁小娘子得意忘形地放声大笑,笑声闷在马车里,绕啊绕,就在她耳朵旁边绕,她简直窘迫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大姐…你脸干嘛红得像颗枣啊…”
小阿英凑近过来,悄声问。
罗大娘子眼波一横,却难得地报之以羞赧。
她的脸还在红啊?
定京城清流世家罗氏的嫡长女真是恨不得把一张脸藏到袖子里头去。
她都嫌弃自个儿丢人了!
说真的,她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壮实的男人!
世间的男人不都应当和她的爹爹罗阁老一样吗?
着青色长衫,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坐是撩袍搭膝抬颌舒眉的斯文相,站是右脚在前手扶腰带的肃穆样。
偏偏今天这个男人,嗯,不对,小郎君不一样,生得浓眉大眼,走路虎虎生风,腰杆挺得笔直,丝毫无文人之风骨,甚至连一点读书人的模样也没有。
若说平西侯方祈不说话的时候还能带上点儿儒将的气度,那这位贺小郎君,当真是一瞅就明白这是在沙场上舔刀口讨生活的…
和爹、和哥哥们、和二叔、和世伯,和她在有限的闺阁时光里见到的那些男人们,都不一样。
他喝茶是虎口大张开拿茶盅。
他穿衣裳不穿长袍,穿裋褐。
他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听不出抑扬顿挫来,平得跟一条线似的。
他走在长廊里,好像能将东边的光亮全都给挡住。
他…
他是她人生中见到的第一个“那样”的人,好像是来自西北的奇骏扬沙飞尘闯进了锦绣绮罗的深闺红妆之中,带着无尽的新奇,还有极淡极淡的期待。
当一对绑了翅膀的大雁搁在罗府大堂里时,他们这桩婚事才算是真真儿绑定了。
罗家是诗书传家,兴旺了五六代人了。重礼数晓规矩。一家子上上下下虽不敢打了包票说“通身都行得端坐得正”。但相较于京城里头那起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所谓“世家勋贵”,罗家当真算是极正派的人家了。
这样正派甚至带了些古板的人家竟也愿意在考虑三四载后,将女儿嫁给他,嫁到那样的人家去。
“…说临安候贺家是个龙潭虎穴也不为过,外头看上去人五人六,里头臭得人不敢仔细嗅…好好的侯爷夫人死得不明不白,撒手归西之后,一双嫡子嫡女。一个姨母养一个舅舅养,父家宗族倒撒手不管了…不过也好,这样长大的哥儿耐得住事,也懂得疼人,方家家教也好,若景哥儿是放在侯府里长大的,你爹还不定看得上他呢…”
婚事敲定后,母亲便日日往小苑来,东说一点西说一点儿,将贺家人那点儿事全讲完了。讲得模模糊糊的,大抵是贺家本就捂得好。再加之有心人一手摁下不许再传,传来传去便变成,贺家当时顾忌平西侯方祈通敌叛国的名声,赶在事情悬而未决之前下手将临安侯夫人方氏毒杀了——怕引火烧身,哪知人不仅回来了还带着赫赫战功回来了,人和你一算账,把自家外甥外甥女全带走了,贺家这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是在福窝窝里长大的,哪里听过这样的丑事。
幼时,亲母遭亲父击杀…
她当时模模糊糊中,有些似懂非懂了,行景那低沉内敛的语调。
等蒙上的红盖头被红漆秤杆一把掀开,她仰起头来,便正好看见贺行景那张蒙着一层酡红的黑黢黢的脸。
好乖啊,像只小京巴。
身旁围满了人,她险些噗嗤一笑,然后冲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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