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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懋楶引军忽至,着实打了赵当世个措手不及。
这支施州兵众不过二百,但端的是剽悍无比,侯大贵与白蛟龙带着前、左两司在数百步外,最近的右司、马军司吴鸣凤、杨成府部才刚刚反应过来,护卫本阵的后司就已被生生冲开个大缺口。
在两百人中,覃懋楶已经忘却了生死。左右亲随数次求他居于靠后位置,都被他一口回绝,手绰一杆柳叶枪,步战杀在前方。他这种身先士卒的作战方式,在军队中极为少见,因为一旦主将出了意外,己方的指挥系统立时便会紊乱,军队亦会崩溃。可他自知仅凭这两百人,长时间拖延赵营绝无可能,心存死志之下,想着与其躲在后面慢慢等死,还不如趁着锋芒尚在,拼死一搏。
他手下这两百施南兵,也是世世代代为施南覃氏效命的勇士。他们与一般招募而来的兵士不同,视覃懋楶为主人,卖起命来自是格外奋力。再亲眼目睹覃懋楶都冲在前面,大受激励,一个个都红了眼,怒咆着犹如嗜血的猛兽。
赵当世自谓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可眼前这支施南兵的状态,还是让他骇然。只见这些施南兵大多只着轻甲,疯了也似挥舞着手中的兵刃。手臂受伤,换手继续斗;腿脚被斫,则抱着眼前最近的赵营兵士一起滚倒。或伸手去抠眼珠,或下嘴撕咬脖颈,已经难以用通常的搏斗形容。王来兴本压着前部兵士死死稳固阵线,但很快就支持不住,阵型自乱,与施南兵混战在了一起。
后司一乱,覃懋楶顿觉有了机会。两军交战,比较的就是组织程度与士气。组成程度来源于平日的训练与军官的弹压,对于步兵尤其重要,哪一方的阵势先散,另一方就有机会取胜。他冲击赵营后司,兵士疾跑间阵型自乱,本是处了下风,谁料现观局势,赵营的人也乱了。陷入个人武勇为上的混战,施南兵大占便宜,又士气高昂,已经完全压着一倍于己方的赵营中营后司打了。
周文赫等二十名夜不收死死护在左右,赵当世暂时无虞,他正全神贯注于覃懋楶,却听到那边传来拼杀声,登时一凛,暗叫不好。抬眼转视,只见大道上正源源不断冲下施州兵。
侯大贵与白蛟龙两部前面见赵当世本阵受袭,有些动摇,山上施州兵突然迅猛而下,势若山洪,冲在最前头的,俱为施州卫内有名壮勇之士,侯大贵与白蛟龙部甲械虽精,依然挡不住对方这正当头的全力一击,阵脚立时便乱。
两端皆受袭,当中只有吴鸣凤与杨成府两部安然。
杨成府心怯,慌乱之下茫然不知所措,倒是吴鸣凤较为沉稳,与他道:“你去支援本阵,我去山脚!”情急之下,吴鸣凤也慌张,但他好歹有些见识,短短一句话也是经过考虑的。他与杨成府两部距离赵当世远而近山脚,且山脚敌众而本阵敌寡,杨成府率二百马军快速支援本阵,自己则带着五百步卒就近支援山脚,如此安排,万无一失。
覃懋楶兜鍪已掉,须发皆张,他一直冲在前头,身上也挨了几次刀枪,但都赖甲厚,只有些轻微的皮肉伤,而不时射来狙击他的羽箭,更是遇甲即弹,半点伤不到他。战正酣,倏忽背后响起喊杀声,他一呆,瞬觉前方有物,下意识地低头,两支破甲箭前后交替,就顺着头皮掠过,顺带走了几缕头发。
杨成府部及时杀到。
他带着本部兵士,先静候在不远处林中观察着局势,眼见战事胶着,遂当机立断,下令杨招凤等出击。不过他这一击,却分两拨。第一波,大概十余人,乃是司中骑兵老手,之前多少有过斥候经验的老卒。这些人对于马匹的掌控相对来说较为精熟,故而杨招凤领着他们,率先出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施南兵阵后进行冲击。而第二波,则是随后跟着、剩余下马步战的马军。这些人虽因有骑乘经验而被招募进马军司,但训练日短,技巧尚未娴熟。更何况此时他们所乘之军马,大多低劣更没有全身具装披挂,装备好的也不过是装了面帘或是当胸,确切的说只能算作轻骑兵,无法用作重骑兵那样对敌人进行冲击。杨招凤那拨马上老手还好说,冲击一阵,尚能凭借马技,拨转马头,穿插出来,不至于陷入包围而动弹不得,这些新手就不好说了。要知道,这二百来匹军马可是赵营马军的全部家当,来之不易。杨成府清楚赵当世对马匹的重视与爱惜,所以在对自己的手下没有完全的信心之前,他万不敢拿这些马做赌注、投入战斗。
饶是如此,施南兵也支持不住了。杨招凤当等十余骑先到,借着马速,立时在施南兵背后撕开一个大口子,施南兵惊慌失措,四散开来,有胆大的见杨招凤等不过寥寥十几骑,又散而复聚,来围马军。杨招凤防的就是这一手,唿哨几声,十几马军就像被一条绳子牵着一般,从斜里钻了出去,跳出乱阵。杨招凤再发命令,马军队绕着阵线顺时针兜圈,不一会就从这端转到了另一端,在背后苦苦追赶的施南兵一场徒劳,气喘吁吁不说还吃了不少沙土。
杨招凤一股马军虽少,但如鬼魅般在施南兵背后、侧面来回穿梭,搞得所有施南兵心里惶惶,总觉得背后大有威胁。心有顾虑,作战也没有之前那般毫无顾忌了。王来兴带着亲卫在阵前压阵,明显感到压力一轻,咆哮道:“破敌就在此时,有种的都给老子上!”腰刀一挺,身畔几十个勇敢兵士翻身杀入施南兵阵中。
覃懋楶部下施南兵力战至今,全凭一口气才能一往无前,而今腹背受敌,有了顾忌,拼杀间就不如此前那么无畏。赵当世拿得机会,对周文赫道:“取弓来!”
周文赫此前暗中射了覃懋楶两箭,但没有命中,将手上弓递去,赵当世拉了拉弦,约是二石弓。明代二石大致二百二十斤。赵当世站在地上,搭上一支破甲箭,缓缓拉开弓弦,瞄向兀自奋战的覃懋楶。乱阵丛中,人影纷乱,一瞄不准很容易射到他人。赵当世凝神闭气,瞅准时机,“嘣”一声松开两指,那箭矢流星赶月般激射而出。
破甲箭并不能破甲,只因箭头加工细小,易于透过甲胄缝隙而称。赵当世有力气但并不善射,亲自出手只是一时技痒罢了。说来邪门,这一箭不偏不倚,径直从覃懋楶所披山文甲的披膊空隙处钻进,结结实实透入骨肉。
覃懋楶正自怒战,突觉左肩胛一沉,整个人都被破甲箭带来的冲力带着向后坐去。他赶忙将柳叶枪往地上一插,堪堪撑住不倒——在这等混乱的人群中,只要一跌倒,就再也别想爬起身来。
一击中的,周文赫喜上眉梢,没口子大呼:“都指挥一箭定乾坤,敌酋已被射死!”
王来兴闻知,亦接口呼喝,鼓震士气。他们跟随赵当世日久,这扯虎皮拉大旗的本事自是驾轻就熟。
赵当世叹口气,将弓还给周文赫。这一箭本是冲着覃懋楶失去防护的头部而去,不想竟偏了这许多,好在创伤了覃懋楶,才不至于自堕士气。不过覃懋楶虽未死,其众已显颓势,前有王来兴部顽强抗击,后有杨成府步骑夹逼,施南兵人人心神不宁,再加之覃懋楶受伤,士气更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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