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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牌,吃酒,”他告诉客人,“都不便相强。强迫谁打牌,正和揪着人家耳朵灌酒一样的不合理。我永远不抢酒喝,不争着打牌;也不勉强别人陪我。在交际场中,我觉得我这个态度最妥当!”
瑞丰再看他的太太,她已经变成在狮子旁边的一只肥美而可怜的羊羔。她的脸上的肌肉缩紧,上门牙咬着下嘴唇,为是使精力集中,免生错误,可是那三家的牌打得太熟太快,不知怎的她就落了空。
瑞丰还勉强着和晓荷乱扯,可是心中极不放心太太手上的金戒指。
牌打到西风圈,大赤包连坐三把庄。忽然,西院的两位妇人哭嚎起来。哭声像小钢针似的刺入她的耳中。啼声由嚎啕改为似断似续的悲啼,牌的响声也一齐由清脆的啪啪改为在桌布上的轻滑。牌的出入迟缓了好多,高第和招弟的手都开始微颤。大赤包打错了一张牌,竟被瑞丰太太胡了把满贯。
“爸爸!”高第叫了一声。
“啊?”晓荷轻妙的问了声。
“替我打两把呀?”
“好的!好的!”他刚坐下,西院的哭声,像歇息了一会儿的大雨似的,比以前更加猛烈了。
大赤包把一张幺饼猛的拍在桌上,眼看着西边,带着怒气说:“太不像话了,这两个臭娘们!大节下的嚎什么丧呢!”
“我要是有势力的话,碰!”大赤包碰了一对九万,接着说,“我就把这样的娘们一个个都宰了才解气!跟她们作邻居真算倒了霉,连几圈小麻将她们都不许你消消停停的玩!”
屋门开着呢,大赤包的一对幺饼型的眼睛看见桐芳和高第往外走。“嗨!你们俩上哪儿?”她问。
桐芳的脚步表示出快快溜出去的意思,可是高第并不怕她的妈妈,而想故意的挑战:“我们到西院看看去!”
“胡说!”大赤包半立起来,命令晓荷,“快拦住她们!”
晓荷顾不得向瑞丰太太道歉,手里握着一张红中就跑了出去。到院中,他一把没有抓住桐芳,(因为红中在手里,他使不上力)她们俩跑了出去。
“我去把她们俩扯回来!”大赤包没有交代一声牌是暂停,还是散局,立起来就往院中走。
瑞丰太太的胖脸由红而紫,像个熟过了劲儿的大海茄。这把牌,她又起得不错,可是大赤包离开牌桌,而且并没交代一声。她感到冤屈与耻辱。西院的哭声,她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她是“一个心眼”的人。
瑞丰忙过去安慰她:“钱家大概死了人!不是老头子教日本人给枪毙了,就是大少爷病重。咱们家去吧!在咱们院子里不至于听得这么清楚!走哇?”
瑞丰太太一把拾起自己的小皮包,一把将那手很不错的牌推倒,怒冲冲的往外走。
“别走哇!”晓荷闪开了路,而口中挽留她。
她一声没出。瑞丰搭讪着也往外走,口中啊啊着些个没有任何意思的字。
“再来玩!”晓荷不知送他们出去好,还是只送到院中好。他有点怕出大门。
大赤包要往西院去的勇气,到院中便消去了一大半。看瑞丰夫妇由屋里出来,她想一手拉住一个,都把他们拉回屋中。可是,她又没作到。她只能说出:“不要走!这太对不起了!改天来玩呀!”
祁家夫妇刚走出去,大赤包对准了晓荷放去一个鱼雷。“你怎么了?怎么连客也不知道送送呢?你怕出大门,是不是?西院的娘们是母老虎,能一口吞了你?”
晓荷决定不反攻,他低声的对自己说:“这也许就是个小报应呢!”
“什么?”大赤包听见了,马上把双手叉在腰间,像一座“怒”的刻像似的。“放你娘的驴屁!”
“什么屁不好放,单放驴屁?”晓荷觉得质问的非常的得体,心中轻松了些。
孙七,李四妈,瑞宣,李四爷,前后脚的来到钱家。事情很简单!钱孟石病故,他的母亲与太太在哭。
孙七,泪在眼圈里,跺开了脚!“这是什么世界!抓去老的,逼死小的!我……”他想破口大骂,而没敢骂出来。
瑞宣,在李四爷身后,决定要和四爷学,把一就看成一,二看成二;哀痛,愤怒,发急,都办不了事。尽管钱老人是他的朋友,孟石是他的老同学,他决定不撒开他的感情去恸哭,而要极冷静的替钱太太办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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