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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羽衣（第1页）

崔萑受过高等教育，当然知道鼠疫是多么可怕的疾病，又亲眼见过急速发病不治身亡的病患，心底不由得后怕起来。同时又免不了疑惑，赵国天元一朝风调雨顺，太平盛世里怎么会老鼠泛滥甚至传播鼠疫。

浮星煜没有给他当场解答，治疫之方已经在长安普及，很快就会用到万年县。

回到长安，又过了几日，疫病已大有好转，大慈恩寺中的病患全部转出，寺庙用生石灰消毒之后将举行法会，祈祷上天施恩彻底平疫。

虽然崔萑认识浮星煜之后发现这个世界里神鬼妖怪真实存在，但打心底不觉得祈求上天能使天下安定。

神权是皇权的华丽外衣，皇家打着万民如子的仁德幡子，声称帝王之德能感天动地，能从神佛手中接过恩赐惠及百姓。但实际上，神未必爱世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拿浮星煜的例子来说，他出手相救于受助之人而言是天大的善事，却会因扰乱国运而受天道惩罚。

万物运行皆有其理，生生灭灭不能随心所欲，否则世上人满为患，旧人不去新人无处立命。不以情徇私，任由祸福加身，算得上公平至极，却也无情至极。

走在天街上，听崔萑如此说，浮星煜道：“他们真该挑你来执法。你悟性很高，这些空了教不了你。但为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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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鼠疫已有得到控制，但长安城依然寂寥，已经是初十了，虽然年节还差正月十五收尾，但路上看不见行人，新年早已偃旗息鼓。

崔萑抽出别在腰间有些碍事的扇子，握在手里转动把玩：“在我原来的世界里，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我明白，个人的生死荣辱都是一时的，和历史的洪流相比，只是沧海一粟。我也明白，以个人的得失判别是否公平是有失偏颇的，天道无言，却是万物长久运行的必然准则，虽然冷酷也无可厚非。但我更明白，人生天地间，就算无神灵庇佑，也不必自怨自弃，只要不闭眼受戮，睁开眼面前就是转机；只要不坐地等死，抬起腿脚下就是生路。”

浮星煜安静地听他讲并不让人觉得是说教的大道理。

“就拿这次鼠疫来说。”崔萑侧头看了看走在身旁的人，“不是我想埋没你的功劳。我真心认为，即使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钻研出治疫的法子来。但一定会花费更多的时间，损失更多的人命。在苦难和血泪之后，尚有一线生机。”

浮星煜问：“你就这么相信赵国国运昌隆，会逢凶化吉？”

“国运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我更相信的是人在绝境中求生的意志和力量。”崔萑道，“天地之大，人之微茫，几十年的寿命放到时间的长河里去看也好像蜉蝣朝生暮亡。个人的力量像萤火一样微不足道，但汇聚成群体就会产生繁衍传承的薪火。那些舍身治疫的大夫，医术不足以起死回生，但他们能以身试药，深入最危险之处，直面死亡探取生机。疫时有大夫，战时有将军，更有无数不知名的小卒。是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才有了整个人族的延续。英雄或许会涌现，但更多的是无名之辈负重向前。”

浮星煜默然良久，仔细回味他的话：“在这之中，我是什么？你又是什么？”

崔萑道：“我是时代的偶然过客，你是偶然中必然的英雄。我有种不知者不畏的冲动，而你才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皇家呢？”

“皇权不可贵，皇帝非天子，只是权术的玩家。”

少年意气，振聋发聩。

普天之下，只有崔萑会说出这样的话。

浮星煜勾唇发笑：“你想推翻徐家的家天下？那我做不成英雄了，只能算乱臣贼子。”

崔萑摇头：“我说过，在历史洪流之前，个人只是沧海一粟，一家一姓也不过是抱团的谷粒。推翻了徐家，还有张家李家。皇权的巍峨高山，从此处搬运到彼处是没有意义的，只有等底层的力量彻底觉醒，在适当的时机汇成一股激流，将已经腐朽的山峦冲击崩溃，才算是真正的结束。”

浮星煜笑：“难怪你想回去。见过山崩地裂平原阔野，哪还愿意让眼前乌云遮蔽。”

崔萑回以微笑。

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他从未和旁人如此痛快陈述过。

蔑视皇权几乎是大逆不道的代名词，不用亲口说出，只要流露出一个不恭敬的眼神，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崔萑在赵国生来就过着优渥安逸的生活，能不露痕迹表演得像一个土生土长的赵国人，但总归感觉憋闷和压抑。

有形的枷锁能加诸他人之身，也能加诸己身。而无形的枷锁根本就如影随形。

这种压抑迟早有一天会将他同化，让他将一切不适渐渐适应，感到麻木甚至理所当然。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好在，遇到了浮星煜。

对他，可以畅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