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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刀,割在心上。
齐司裳缓缓地,转过身,走进了人群。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有些东西,看一眼,便是一生一世,再也忘不掉了。
他走到城门下一个负责处理城中“无主尸首”的小吏面前,用他那副落魄书生的模样,递上了一小锭碎银,编造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说辞,领回了那具属于英雄的、残破不全的无头之躯,以及另外两具被草草包裹的、妇人与孩童的尸首。
那小吏收了银子,办了文书,全程,都未曾抬眼看过他一眼。在这座庞大的、冷酷的帝国都城里,死几个人,就像是秋天落下几片叶子,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齐司裳用一辆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独轮板车,载着他全部的“家当”,沉默地,走出了金陵城。
城外,钟山余脉,一处荒无人烟的乱葬岗。
这里,是孤魂野鬼的归宿,四下里,野草凄凄,怪石嶙峋,偶有几只乌鸦,落在枯死的树杈上,发出令人心烦的、沙哑的叫声。
齐司裳选了一处背风的、向阳的山坡。
他放下木板,脱去那身儒衫,只着一件单薄的内衬,挥起了铁锹。
一锹,一锹,又一锹。
他挖得很慢,很用力。那坚硬的、混杂着石块的黄土地,在他的铁锹下,被一点点地,顽固地,翻开。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入泥土之中,转瞬不见。
他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用一种最古老的、最原始的方式,举行一场告别的仪式。
他埋葬的,是他的兄弟,是他兄弟的妻儿。
他埋葬的,也是他自己。
那个在静心斋里抄了六年《南华真经》的、企图与世无争的“齐先生”。
那个在捕鱼儿海外,一式“瀚海龙吟”,气吞万里的“大明军中第一高手”。
那个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退得够远,藏得够深,便能躲开这世间所有风雨的,天真的傻子。
“惊天,”他喃喃自语,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你总说我,归隐了几年,胆子越来越小。你错了……不是我胆子小,是我看得太清楚。”
“我看得清楚,那龙椅之上,坐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可以与你共患难,却绝不能与你共富贵。他可以容忍一头为他看家护院的猛虎,却绝不能容忍一头,不受他掌控的、能自己开山立柜的,百兽之王。”
“这天下,是他的棋盘。你我,皆是棋子。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觉悟。可你……偏偏要做那个,想要跳出棋盘的棋子。所以,你死了。”
“我……也错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彻骨的平静。
“我不该劝你忍。我不该与你论势。我该做的,是拔出我的剑,站在你身前,将所有伸向你的刀,一一斩断。”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三座小小的、孤零零的土坟,终于堆起。
齐司裳将那块榆木板,插在了最中间那座坟前。
一块无字的墓碑。
他静静地,在坟前,站了很久,很久。从日上三竿,站到夕阳西斜。
晚霞,如血。
将他的身影,和他身后那三座孤坟,都染上了一层凄厉的、悲壮的绛红色。
他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右手,握住了腰间。
那里,系着一柄剑。
一柄藏于革鞘之中的软剑。剑鞘朴素,剑柄温润,六年光阴,他日日佩戴,时时擦拭,却从未真正让它,重见天日。
此剑,名曰「洗心」。
洗去沙场的血腥,洗去朝堂的浮华,也洗去心中的杀伐之念。
何其讽刺。
他握住剑柄,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那薄如蝉翼的剑身,从鞘中,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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