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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2页)

这天余下来的时间,我的头脑就一直翻腾着一些想法,希望告诉你——而且,我还产生一种真切的、莫名其妙的担心,这些想法,我若是不告诉你,以后就会觉得对不住你,该受作的谴责。……

你到封格斯马尔的头几个小时,我就感到在你身边,整个身心都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我先是惊讶,很快又不安了。你对我说过:“十分满足,此外别无他求!”唉!正是这一点令我不安……

我的朋友,我怕让你误解,尤其怕你把我心灵纯粹强烈感情的表露,当作一种精妙的推理(噢!若是推理,该是多么笨拙啊!)。

“幸福如不能让人满足,那就算不上幸福”,这是你对我说的,还记得吗?当时,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好。——不,杰罗姆,幸福不能让我们满足。杰罗姆,它也不应该让我们满足。这种乐趣无穷的满足感,我不能看作是真实存在的。我们秋天见面时不是已经明白,这种满足掩盖多大的痛苦吗?……

真实存在的!唆!上帝保佑并非如此!我们生来是为了另一种幸福……

我们以往的通信毁了我们秋天的会面,同样,回想你昨天跟我在一起的情景,也消除了我今天写信的魅力。我从前给你写信时的那种陶醉心情哪里去了?我们通过书信,通过见面,耗尽了我们的爱情所能期望的全部最单纯的快乐。现在,我忍不住要像《第十二夜》的奥西诺那样高喊:

“够了!不要再弹!现在听来,不如刚才那么香甜。”

别了,我的朋友。“从现在开始爱上帝吧①”。唉!你能明白我是多么爱你吗?……一生一世我都将是你的

①原文为拉丁文。

阿莉莎

我对付不了美德的陷阱。凡是英雄之举,都会令我眼花缭乱,倾心仿效,因为我没有把美德从爱情中分离出去。阿莉莎的信激发出我的最轻率的热忱。上帝明鉴,我仅仅是为了她,才奋力走上更高的美德之路。任何小径,只要是往上攀登,都能引我同她会合。啊!地面再怎么忽然缩小也不为快,但愿最后只能载我们二人!唉!我没有怀疑她的巧饰,也难以想像她能借助峰巅再次逃离我。

我给她回了一封长信,只记得其中这样一段比较清醒的话:

我经常感到,爱情是我保存在心中最美好的情感,我的其他所有品质都挂靠在上面;爱情使我超越自己,可是没有你,我就要跌回到极平常天性的极平庸的境地。正因为抱着与你相会的希望,我才总认为多么崎岖的小径也是正道。

不记得我在信中还写了什么,促使她在复信中写了这样一段话:

可是,我的朋友,圣洁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天职(在她信中,这个词下面划了三条线强调)如果你是我当初认为的那种人,那么,你也同样不能逃避这种天职。

完了。我明白了,确切地说我有预感,我们的通信到此打住,无论多么狡猾的建议,多么执著的意愿,也无济于事了。

然而,我还是怀着深情给她写长信。我寄出第三封信后,便收到这封短信:

我的朋友:

绝不要以为我决意不再给你写信了,我只是对信没有兴趣了。不过,你的几封信还是让我开心,但是我越来越自责,不该在你的思想里占这么大位置。

夏天快到了。这段时间我们就不写信了,九月份后半个月,你就来封格斯马尔,在我身边度过吧。你同意吗?如果同意,就不必回信了。我把你的沉默视为默许,但愿你不给我回信。

我没有回信。毫无疑问,这种沉默不过是她给我安排的最后的考验。经过数月学习和数周旅行之后,我回到封格斯马尔田庄时,就完全心平气和、深信不疑了。

开头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的事情,三言两语怎么就能立刻说明白呢?从那时起,我整个儿陷入了悲痛,除了原因,我在这里还能描绘什么呢?因为,我未能透过最虚假的外表,感受到一颗还在搏动的爱恋的心,至今我在自身也找不出可以自我原谅的东西,而起初我只见这种外表,认不出自己的女友,便责怪她……不,阿莉莎,即使在当时,我也不责怪你!只是因为认不出你而绝望地哭泣。现在再看你的爱缄默的狡计和残忍的伎俩,我就能衡量出这种爱的力量,那么你越是残酷地伤我的心,我不是越应该爱你吗?

鄙夷?冷漠?都不是,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制胜的东西,不是我能与之搏斗的东西。有时我甚至犹豫,怀疑我的不幸是不是庸人自扰,须知这种不幸的起因始终极其微妙,而阿莉莎始终极其巧妙地装聋作哑。我又能抱怨什么呢?她接待我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笑容满面,更加殷勤和关切:第一天,我差不多被迷惑住了……她换了一种发式,头发平平地梳向后边,衬得面部线条非常直板,表情也变样了;同样,她穿了一件色彩黯淡的粗布料胸衣,极不合体,破坏了她那身段的风韵……,然而归根到底,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若想弥补,这些都不在话下,而且我还盲目地想,第二天她就会主动地,或者应我的请求改变……我更为担心的是她这种殷勤关切的态度,这在我们之间是极不寻常的,只怕这是出自决心而非激情,如果冒昧地讲,出自礼貌而非爱情。

晚上,我走进客厅,发现原来的位置上钢琴不见了,不禁奇怪,便失望地叫起来。

“钢琴送去修了,我的朋友。”阿莉莎回答,声调十分平静。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孩子,”舅父说道,责备的口气相当严厉。“你一直用到现在,弹着不是挺好嘛,等杰罗姆走了再送去修也不迟,何必这么急,剥夺我们一大乐趣……”

“嗳,爸爸,”阿莉莎脸红了,扭过头去说,“近来钢琴的音色特别沉浊,就是杰罗姆怕也弹不成调子。”

“你弹的时候,听着也不那么糟嘛。”舅父又说道。

有一阵工夫,阿莉莎头俯向暗影里,仿佛专心计数椅套的针脚,然后她突然离开房间,过了好久才回来,用托盘给舅父端来每晚要服的药茶。

第二天,她的发型未改,胸衣也未换。她和父亲坐在屋前的长椅上,又拿起昨晚就赶着做的针线活儿,确切地说是缝补活儿。旁边一个大篮子,装满了旧袜子,她全掏出来,摊在长椅上和桌子上。几天之后,又接着缝补毛巾、床单之类的东西……她的精神头儿全用在活儿上,嘴唇失去任何表情,眼睛也尽失光亮。

第一天晚上,就是这张没了诗意的面孔,我几乎认不出了,注视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对我的目光有所觉察,我几乎惊恐地叫了一声:

“阿莉莎!”

“什么事儿?”她抬起头来问道。

“我就想瞧瞧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你的心思好像离我特别远。”

“不,我就在这儿;不过,这类缝缝补补的活儿要求非常专心。”

“你缝补这工夫,要我给你念点儿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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