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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不太喜欢悼唁的儿子突然如此积极,走在最前头打起头阵,整得白夏莲都有些不太适应。而周檐扶着外婆,小心地避着坑洼,跟在一行人的最后。
冬天就是这样,太阳彻底落山之后,云气就卷积得很快。昏黄的曛光中,零星的毛雨歪歪斜斜地飘洒,将那一道道沾着深红色新年鞭炮屑的泥土田坎,沁得越来越湿滑。
外公是在赵白河出生之前就过世了的,那个年代的农村,连张照片也没留下。不过外婆倒总是说,赵白河那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不随爹也不随妈,就随了他外公。
大舅的坟也是赵白河来了好多次才理清楚的。赵白河以前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本来就没有舅舅,于是瞎给周檐扯些正月写作业死舅舅的歪理。还是长大成人之后,他才听说原来母亲白夏莲还有个亲哥,死得比外公还早。
土层之下赵白河唯一见过面的亲属,只有小姨。
他以前认知里的白冬梅,只有妈妈口中那不依劝告、自作自受的傻妹妹,和自己所见的神神叨叨、喜怒无常的疯姨妈。这么多年过去,一直到在山上听了周檐的那些话,赵白河猛然才意识到,在周檐的心中,白冬梅是曾经与他相依为命、永远都无可取代的母亲。
赵国平拿打火机点燃香烛,端端正正为小姨子插上。周檐跪在坟前,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纸钱烧起的火焰被细雨一打,腾起一阵呛人的白烟。飞扬的黑灰带着赤红火星,零零碎碎落到周檐的发尖,风一吹,不住地颤动翻腾。
赵白河在后头看着,只觉得心头泛酸,舌根一阵阵发干发苦。他往着周檐的方向迈了半步,想替表弟理掉头发上的纸灰,可一想到在家里说的那些话,却只得捏了捏冰凉的拳,又缓缓收回了步子。
上完坟回到家,赵白河便一直贴住白夏莲,形影不离地跟着母亲进了厨房忙活。因为他算是整明白了,白夏莲就是他躲开周檐最好的护身符。
直到开始吃晚饭,赵白河才不得已上了桌,按照规矩坐到了周檐的身旁。
这也算得上是一家人的年饭了。外婆的胃口不错,她稳健地夹起一块红烧排骨放进嘴里,拿沾着红油的筷子轻轻对着赵白河点了点:“小白,趁外婆还走得动,快点抱个娃娃,我还能帮你带个两天。”
“好的外婆,哪里才一个娃哦,我保证响应国家号召超额完成任务,之后有得你带!”赵白河一如既往胡说八道打哈哈,哄外婆开心。
“对象都找不到,你还好意思说。”白夏莲翻着白眼泼了盆冷水,自己这龟儿子什么德行她是最清楚的,“你三姑最近又帮你说到了两个好姑娘,一个是她们厂里的财务,还有一个家里开火锅店的,条件都好得很!回去之后有了时间,就给你安排上见面……”
赵白河一听见妈妈又开始念叨相亲这码子破事,脑壳就开始痛。先前相亲节目组闯入家门的闹剧他至今还心有余悸,见白夏莲的念想死灰复燃,赵白河连忙不耐烦地大声打断母亲:
“我不是都跟你说了我是同——”
赵白河话说一半,却半晌蹦不出后文。守旧的外婆脑中没有那些前卫的概念,一脸疑惑盯着乖孙;恼怒的白夏莲听不得这种无端的狡辩,喷火的双眼瞪死了这个令人操心的不孝子;而周檐更是平静得吓人,一副看透一切的冷彻眼神审视着自己的表哥。整桌人里只有他爸赵国平对这种琐事不闻不顾,埋着脑袋没听见似的在那里啃棒骨。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白夏莲如此强势夺人,父母却依旧能够时刻保持婚姻和睦的关键。
“没,没什么。”硬生生把话咽回去之后,赵白河悻悻地低头刨起米饭,没敢再吱声。
“大姨,你不用操心。”就在这时,一直闷不吭声的周檐突然开口了,“我知道最近有人在追表哥。”
白夏莲看向侄子,眼神刷一下亮了。周檐不动声色喝了口汤,接着说:
“不过表哥说就是和别人随便玩玩的,只想上床打炮。”
这下半句一出,白夏莲的脸色顿时一片青一片紫,相当之精彩。同时瞠目结舌的,还有刚刚才下定决心不再多言的赵白河。
“檐檐你……到底在说什么,哥哥我怎么听不明白?”赵白河咬牙切齿咧开笑容,嘶着冷气友善问道周檐。
白夏莲“当”一声将饭碗重重搁到桌上:“赵白河你,你怎么对人家女孩子的!”
“他胡说的!你还真信了!”
“人檐檐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白夏莲抬高了声音,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一样,盯着赵白河结结巴巴问道,“……安全措施呢?那个,那个套,套戴了吗?”
“没戴。”周檐头也没抬,悠悠地开口。
“你凭什么知道的!”赵白河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指着周檐大骂。
“赵白河!你每天在外鬼混,从哪儿学些这些名堂去糟蹋别人!”
“不是,妈!你再想想,他凭什么知道!”面对母亲的质疑,赵白河又只好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时刻准备招架来自母亲的痛击。
“你非要我现在说吗?”
表弟这下可算是抬起头来,但坦然的目光却刺得赵白河根本不敢直视。他还真就怕这个神经刀弟弟突然哪根筋抽了,会直接在这温馨祥和的年饭桌上,将他的罪状一项项公之于众。
这下赵白河如愿以偿了。整个晚饭后的时间,他都在春节联欢晚会烦人的重播中,听白夏莲对他的人生指导和思想道德教育。无论他再怎么做解释,白夏莲都是那副将信将疑的表情,总算是被逼得对天发下毒誓绝对会做一个负责的男人,才终于熬到了头。
摆脱了母亲,赵白河拖着步子,晕晕乎乎地上楼休息。直到推开卧室门,看见罪魁祸首表弟此刻正坐在床边读《物理教学》杂志,他才又想起来,既然周檐还在老家,那今晚他们就不得不睡同一间房。
“结束了?”周檐合上书,事不关己地笑了笑。刚从柜子里取出来的一床棉被整齐地叠在床头,还没来得及铺开。
赵白河当即怒从心起,心想这样也好,反正今晚也睡不了一个舒服觉,不如趁此机会来和这不讲道理的混球表弟好好算一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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