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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圆愣住了,顿时觉得丢脸透顶,沈润回过身来,明知故问式的嗯了声,“四姑娘刚才说什么?”
她惨然低下头,抬起两手,绝望地捂住了脸。
耳边传来他清朗的笑,“四姑娘的肚子果然比嘴诚实多了。”
于是命人传吃的来,夜半没有什么丰盛的吃食,一碗米粥,一个馒头,还有一碟酱菜,一人面前各有一份,沈润举箸指了指,“四姑娘吃惯了山珍海味,尝一尝殿前司的伙食吧。今晚暂且将就,明日我再给你预备好吃的。”
军中的岁月就是如此,即便到了他这样的品阶也不常开小灶,和诸班直同吃一口锅里的饭,一则是怕麻烦,二则可让人归心。
从一个人吃饭的样子,大抵能看出这人身受的教养。沈家是文臣人家,沈润兄弟虽有十年负罪投身军营,但自小的规矩早就融入血液里,举手投足仍有文人风貌。清圆暗暗觑了他一眼,他吃饭时绝没有半点声响,就算最后搁下筷子都是极轻极轻的。他吃得略快,清圆吃得慢些,他吃完并不抬眼看她,只是把托盘放到一旁,自己随意抽了公文来看。待她吃完了,方扬声叫人进来收拾,这点倒是极好的,不像那些一心求成的,时刻虎视眈眈,不让人有半刻喘息的机会。
一时饭罢了,上首的人笑了笑,“四姑娘吃过了我殿前司的饭,也算半个自己人了,在沈某面前不必拘束。”
清圆端端坐着,微欠了欠身,“不过是在殿前司做了一回客,多谢殿帅款待。”
看来吃了人的也不嘴软啊,沈润无奈地抚了抚前额,再要和她分辩,忽然听见殿外传来班直的通禀,纵贯了整个深宏的殿宇,扬声道:“禀殿帅,拷问出了接头的上家,是否即刻将嫌犯缉拿归案,请殿帅示下。”
沈润站起身,从案后走了出来,淡淡吩咐她,“我上牢里看看,那地方脏得很,四姑娘就在殿中等我吧。”说罢疾步往外去了。
偌大的殿宇又清冷下来,只剩清圆一个人,她想去找抱弦她们,又不知道人被送去了哪里,只得独自在原地枯等。
也许能问出些头绪来,至少有了进展,不让那个小厮枉死。以前是她眼界太窄了,满以为内宅争斗就算拳拳到肉,也不至于这样手起刀落血溅五步,可事实证明到了极致,与沙场无异。扈夫人是当真想要她的命,如果早知今日,当初就不会让她母亲有离开谢家的机会。如今细思量,不由后怕,要是没有沈润的多管闲事,自己能不能活到现在,还未可知呢。
清圆撑着脑袋,茫然看向窗外,这殿前司颇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意味,因此窗外一片弦月孤零零挂着,看上去凄凉得厉害。高墙外的梆子又敲过来,已经丑正了,这长夜变得有些难熬。她摊开手盘算着,还有一个半时辰,天也该亮了……
沈润回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灯树上的烛火燃烧着,跳动着,映照她的侧脸,若说她清醒的时候还在努力装得成熟持重,那么睡着的时候不设防,天真的孩子气便漫溢出来了。
他很少有这样仔细打量一个人的闲暇,从她的眉眼到轮廓,细看一遍便加深一点印象。其实到现在为止,说爱是谈不上的,充其量可以归纳为喜欢。她是个聪慧的姑娘,敢想敢为,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大胆。十五岁,刚及笄的年纪,有些手段还略显稚嫩,需要人扶持一把,等再过两年手段老辣了,撑起门户定是游刃有余。
得了一盆花,要以最轻柔的手段呵护它,等它略茁壮些,才好从盆里移植进庭院。他有足够的耐心看顾,风雨来了替她遮一遮,烈日来了替她挡一挡,有了他的介入,她接下来的路可以走得不必那么坎坷了。
不过这小小的姑娘,生得确实好看,她的五官匀停秀致,不需卖弄风情,就有别致的韵味在里头。世上男人大多肤浅,也包括他,头一眼合不合眼缘太重要了,若不是美得能打动人,谁有那闲情逸致去了解她。然后越了解,越觉得合心意,就像他先前说的,把她变成了自己的私事。为了这件私事,公务繁忙的指挥使可以一日几十里两地奔波,这是别样的一种波澜,和以前被动的奔命不一样,可以壮阔得心甘情愿。
人就在眼前,这很好。虽然她完全不肯接受他的好意,但姑娘若是三言两语便能一拍即合,那么这个姑娘就掉价了。他反倒更喜欢她的油盐不进,装聋作哑,一个尊贵的姑娘当如是。
窗外有流动的风奔进来,醒着的人很觉舒爽,睡着的人也许会着凉。他瞥了眼,一旁官帽椅的椅背上搭着他的单衣,他便把那件衣裳拿过来,轻轻替她盖在了身上。
清圆这几天因连着照看法事,人很疲倦,白天在佛堂里待了一整天,入夜又发生变故,从幽州到上京颠踬了大半夜光景,这一睡下去便睡得沉沉,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殿里好像早就有班直往来了,甲胄行动的声响偶尔能传进她梦里。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迫使自己睁开眼睛,许是有些懵,看见这陌生的环境,一时竟想不起身在哪里,总觉得自己睡了个午觉,便睡到了千里之外。
城防图前端坐的人看了她一眼,“醒了?”一面伸手摘下案上灯罩,吹灭了烛火。
清圆怔怔看着他,看灯芯最后一寸辉煌落在他的唇上。她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才想起自己身在殿前司,她就这么在外人面前睡着了,睡了将近两个时辰。
灰心、脖子酸痛,真是一个不怎么愉快的早晨。她抬起手抚摩脖颈,肩上披着的衣裳滑落下来,垂眼一顾,朱红描金的缎面,分明是指挥使的襕袍。于是尴尬更巨大了,忙起身收起来,小心翼翼送还回去,“我失仪了,请殿帅见谅。”
沈润伸手来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指尖划过她的手背,就是那杳杳的一触,清圆的瞌睡彻底吓没了,只听他语调平常,却字字滚烫,“四姑娘与沈某共度了一夜,进来点卯的班直都看见了。这可怎么好,沈润就算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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