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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昀川的手缓缓停下:“扛大包?”
“嗯。”小哥儿点点头,“家里没有地,收成好的时候就给富户割麦子,有几年闹灾收不到粮,就去扛大包。”
扛大包是村子里的说法,其实就是做苦力,沈柳说起来时声音不带半点儿变化,他还挺乐呵:“我力气可大了,到后头阿爹都扛不过我。”
顾昀川唇线拉得平直,垂眸继续给沈柳拍灰,他看着小哥儿垂在衣边的满是疤痕的小手,状若无意地问:“扛一包能赚多少钱?”
“看扛啥,苞谷的话八包能赚一个铜板,我一天能赚八九个呢。”
这么瘦的身板,一天要扛几十包……顾昀川喉咙口发紧,手都跟着抖了一下。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心疼了,像有人狠狠攥紧了他的心口,疼得快要碎开。
缓了好一会儿,顾昀川站直身,轻轻摸了摸沈柳的发顶,难忍地呼出口气,温声说:“小柳儿真厉害。”
“是吧。”沈柳笑眯起眼,“所以你也可以把箱子给我背,我背得起。”
顾昀川握紧他的手:“好,下回。”
男人嘴上应着,可沈柳不知道,自这以后,凡是他想背筐子、扛重物,只要有顾昀川在,永远会先他一步。
待他问起来,男人又伸着宽大的手揉他的发顶,温声说:“下回。”
*
再往前走不多远,就是观音桥。
这一整条街巷都是卖书或笔墨纸砚的,有别于市井的喧闹,这地界很是宁静。
青石板一路平铺,青瓦灰砖的铺面上,悬着老榉木红棕的匾额。三两个学子着青衣长衫穿行而过,也多是小声交谈,很是有气度。
沈柳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本能地往顾昀川身边靠,男人注意到了,将握着的手收紧了。
书铺在观音桥的头一间,推门时铜铃叮咚,陈年宣纸特有的草木清香味扑面而来。
三间打通的厅堂里,木质的书架抵在墙角,每层都垫着防潮的芸草,东南角设着张黄花梨翘头案,摆着还未完工的线装书页。
听见动静,昏沉欲睡的伙计用劲儿眨了眨眼,待看清来人,忙称呼了一声“顾公子”,迎着人往里间走:“您且先歇歇,我这就叫我们掌柜的去。”
被人请进了里间,伙计又沏了壶清茶,客套了几句后才匆忙出去叫店家。
四四方方的雅室里熏着香,角落的长条木架子上摆了盆青竹,修长的叶片轻轻垂下,瞧着颇有诗意。
不多会儿,掌柜的推门而入,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头儿,嘴边两撇胡子,笑容可掬:“哎哟顾公子,可是将您好等。”
顾昀川起身浅浅行了一礼,就听周儒芳忙摆手说:“且坐着且坐着,不讲究这些。”
写好的文稿怕压折了,用竹筒装着,顾昀川在等人的空隙拿出来展平好,眼下一并递了过去,这回写的样式多了些,有给富户宗祠的润笔,因着还要誊录到碑上,笔迹潦草了些;有给秦家老爷的祝寿词,用朱红洒金纸做的底,规整的楷字,很是漂亮……
周儒芳只粗略翻看了一二,便收到了一边:“咱们是老交情了,顾公子的墨宝我自然放心。”
他又看去沈柳:“早听闻您家里有喜,这位便是……”
顾昀川点点头:“我夫郎。”
沈柳打坐到椅子里就紧张得厉害,这屋子里一尘不染还带着香,同他这目不识丁的粗人格格不入。若不是身旁这汉子,他怕是一辈子都不敢进这种地界。
顾昀川知道他拘束,伸手抚了抚他的背,给他介绍:“这位是周二爷。”
沈柳忙欠身,恭敬道:“二爷好。”
周儒芳皱了皱眉,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眼光老辣刁钻。
他同顾昀川确是老交情,在对方还在读书的时候就相熟了,他看好这年轻人,本还想做媒将表侄女介绍给他认识,可知道他同苏家的婚约后便作罢了。
周儒芳人脉广,知道许多内情,后头破事赶着破事,到现下他竟娶了这样一个小家子气的夫郎。
他粗叹了口气,敷衍地应下一声,同顾昀川交代后面要做的活计。
“东街吴老爷子的四房生了个小子,半个月后做满月宴,要写贺词。”
“宝器行的秦家老爷冥寿,要写祭文,生平记事在这儿,需得润笔。”
……
说了一些散碎活计,周儒芳小声道:“这些都只是赚个零碎小钱,孙家小少爷想藏本书,用宣纸手录,出这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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