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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痛快“耶”了声,领着宁珏到杂物间,从一本书中取出牛皮信封。安安说:“这是你以前的绘本吧?写着你的名字。我那回找笔的时候看到的——你放心!我完全没有动信,我很义气!”
宁珏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有过一封信,暂且先收了起来,笑着同安安道谢,并履行诺言,之后在姑姑面前说了好话,成功将零花钱升到50块。
下午三点多,宁珏从姑姑家离开。他安静贴着车窗。玻璃振动,凉凉冰冰,窗框边结了层薄薄的霜。也是这时,宁珏想起了方才随手放进兜里的信封,取出拆开。
一张泛黄的红色横线信纸,已经发脆,宁珏很小心摊开,看见开头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亲爱的妈妈”。
“亲爱的妈妈:
你好!我是宁珏,今天是我的六岁生日。你已经在天堂生活六年了,天堂好吗?我很想你,爸爸也很想你。如果你想我们了,可以来找我们吗?
不来也没有关系,我已经很大了。姑姑说天堂也有工作,会很忙。我的手工作业也没有完成,但我会努力有小红花。妈妈,希望你在天堂开开心心,我爱你!”
宁珏绞尽脑汁才终于想起写信的时间。是六岁时,幼儿园毕业典礼,所有孩子的家长都须到场,但姑姑、姑父在医院照顾新生儿,旁边的家长抱着孩子,让孩子跨在脖颈上骑大马拍合照,只有宁珏双手比耶,孤单站在满央央的人群中。回家后,宁珏边查字典,边写下这封信。希望母亲来接自己,又怕母亲太忙,自己的请求成为负担,才说自己长大了。
然而信是无处可寄的,只好夹在书页里。放得太久,以至于离开姑姑家时也忘记了,直到此时才再见。
他握着那张信纸,中途下车,去了安宁墓园。墓园之中静静悄悄,只有风刮动草叶的O@声。第二排第三个,宁珏的妈妈——徐静怡墓旁的丛丛杂草已经长到小腿长度,久未清理。
宁珏才坐下,便听见手机铃声。是宁齐的电话。
接起后,宁齐问:“从你姑姑家回来了吗?”
宁珏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你有多久没来看我妈了?”
“什么——哦,你那个妈。最近太忙,抽不出时间来。”
“从你再婚,你就没有来看过妈妈了。没有扫过墓,也没有送过花,”宁珏轻声,“你其实没有爱过妈妈,对不对?”
宁齐没有兴趣同他讨论爱的课题,这并非中年男人的必修课:“我现在在公司开会,说不了几句闲话。你妈妈已经下飞机了,回家之后,见到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掂量清楚,知道吗?”
“我不用你给我换手机了。”宁珏自说自话,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你没有发现吗?高中的时候,我已经换过一回手机了,是我哥给换的——”
“我先开会,”宁齐匆匆说,“晚上回家再聊。”
电话嘟嘟两声,是挂断了。宁珏怔怔的,又看向那张黑白照片。妈妈仍在笑,在阳光下眼睛也明亮。宁珏将那封信烧给了妈妈,坐公交车回家。
回到蓝湾里时,一推开门,宁珏看见了宋雅兰的身影。她正从二楼下来,怀里抱着书房里的文件:“小珏回来了?”红色风衣、栗色卷发、鲜明得像是走动都会留下印子,步履很快。
“……嗯,”宁珏轻声说,“我元旦放假。”
宋雅兰闻声抬眼:“你这怎么了?蔫头蔫脑的,嗓子也哑了。”宁珏摇摇头,看着宋雅兰将文件放进挎包里,她忽然想到什么,拉出抽屉:“我这回出差去北京,买了稻香村。我记得你不是爱吃甜的吗?等你嗓子好了再吃。”
她将礼盒递给宁珏。阳光金烈地泼进来,正好照到她的眼睛。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宋雅兰笑起来的眼睛,跨过二十年的维度,与方才在墓园烧信件时,点点火光映亮的、墓碑上黑白照片里的眼睛重合了,以至于连视野都包有虚幻的毛边角,好像梦。
一个并不合格的、删除孩子账号、过度管控孩子的妈妈,但也是为自己购置新年衣物、记得自己吃甜食的妈妈,一样蒙在鼓里,不明真相的妈妈。
“我这还得回趟公司,你爸也还在公司忙的,”宋雅兰拎起包,登登踩着高跟鞋,火急火燎往外走,“等会儿我打电话叫阿姨过来,你在家先——”
“妈妈。”宁珏拉住了她。
宋雅兰停住,发觉宁珏异样:“怎么了?”
“可以晚点去公司吗?”宁珏轻声说,“我想和您说一件事。”
向宋雅兰告密,其实是一个很蠢笨的抉择,宁珏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失去别墅、金钱、优渥的生活,甚至于名义上的兄长。这并不是说明宁珏多么伟大,舍己为人,相反,他还是很贪恋自己的房间,贪恋茶几上永远新鲜的车厘子,和十四岁一样,没有主见,眼界狭窄——但宁珏仍是叫住了她。
他只是觉得,妈妈不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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