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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晏把果脯慢慢嚼咽了,酸甜从唇齿间一直渗到心里。朱贺霖低头在盘子内拨来拨去,在什锦果脯里寻找金桔口味——他自己不喜欢,嫌酸,但苏晏喜欢。
苏晏看着朱贺霖,心想再过十年、二十年,哪怕赤忱热烈的少年变成了深沉冷酷的帝王,哪怕真会走到物是人非事事休的那一步,自己仍会清晰地记着眼前这一幕,记着对方跪在太庙神牌前发誓“一生一世永不相负,一生一世白首不离”时眼中闪动的泪光。
不问值不值得,只问愿不愿意。
毫无疑问,他愿意。对朱贺霖,他有种基于前世历史的天然信任,也有种发自内心的亲昵与喜爱。
他要为这个少年劈波斩浪,力挽狂澜,穷尽此生将他推向一代明君的圣坛,让他得到本就该属于他的尊荣。
朱贺霖又拣了枚果脯递过来,苏晏捉住他的手指从嘴边移开,说:“我要弹劾卫家。”
朱贺霖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只是皱起眉头。这个表情出现在他一贯无忧无虑的脸上,显出了些成熟的意味。然而成熟就意味着将要面对更多的责任、取舍与烦恼。
“什么时候?”他问。
苏晏答:“万寿节后的第一次朝会。”
朱贺霖又问:“成功的把握有多少?”
苏晏笑了笑,没有回答。
朱贺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指尖的果脯落入掌心,他紧紧攥住拳头,说:“我觉得这不是个好时机。”
“为何?”苏晏反问。
朱贺霖沉默了一小会儿,有些难堪地答:“父皇……待我已大不如前。”
方才与富宝的聊天中,苏晏也捕捉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他安抚地握住朱贺霖的手背:“小爷忘了,我以前就与你说过,因为皇爷知道幼鹰是不能总捂在鸟巢里的。”
朱贺霖摇头:“不一样,父子连心,这次我能清楚地感觉到,父皇的心离我越来越远了。就从……从坤宁宫失火之后。”
苏晏眼前依稀浮现出映亮夜空的熊熊大火,宫殿前广场上一片蔓延的血泊,宫人的哭喊声与太子的怒吼声在火光中回荡。
“有些错一旦犯下,是不是就无法回头,也再不能得到原谅?”朱贺霖难过地低语,“我一定是让父皇失望到极点了,所以这一个月来,他几乎没踏足东宫,也不再召我夜里去养心殿学习政务,就连我每天去问安时,他也常托词不见。即使见了面,也只例行公事地问几句课业与赈灾的事。”
苏晏总觉得不至于。景隆帝宠爱了太子十五年,多少次顽劣胡闹、鸡飞狗跳都容忍了,怎么会因为太子痛失母亲遗物后、怒而杀人而断了父子之情。
倒不是说杀人这件事不严重,而是在这个封建时代、这样的文化传统下,宫人只是皇室眼中的家奴,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为犯了错的宫人去责罚太子,顶多就是在心性方面有所不满。而且太子去太庙跪了大半个月,抄血经为先皇后祈福,皇爷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苏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朱贺霖却道:“父皇不是生我的气,他只是……情淡了,分到别处去了。”
“二皇子?”苏晏问。
朱贺霖深吸口气,极力维持不在意的神情,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紧抿着:“这一个月来,父皇去了十次永宁宫,间隔越来越密集,最后一连三夜都留宿在永宁宫。我听宫人们私底下说,老二眉眼长开了,越发像父皇,无论说话、走路都比寻常孩童要伶俐得多,说他是紫微照命、天生慧根。”
又是帝星,又是慧根,这套路还真耳熟得很,苏晏轻“呵”了一声。他用另一只手拍拍朱贺霖的胳膊:“放心,二皇子哪怕生成个弥勒佛模样,我朝‘立嫡立长,嫡在长前’的祖制也不会改。”
朱贺霖点头,又道:“我倒不是考虑老二是否对储君之位有威胁,而是一想到父皇……心里真不是滋味。”
就像生来受宠的孩子,忽然发现父母不再爱他了一样。苏晏完全能理解他患得患失的心情,但却不能任由他这么消沉下去。
“既如此,你做个成全父亲心意的孝子,加倍敦爱弟弟就好了。”苏晏语声冷淡,“将来皇爷若是真生出了易储之心,你便双手奉上东宫之位,去做个像你四王叔那样的闲散王爷。”
“——不行!”朱贺霖猛地提高声量,从圆睁的眼中放出一道厉光,“我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要做个好皇帝,将来成为盛世明君,这个志向从我知人事时就已立下,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今日我若让出东宫之位,明日让出的就可能是我的性命!”
苏晏哂笑:“这一点你倒是看得挺透彻。”去年在东苑,两人坦诚约定同舟共济时,他就认为朱贺霖有未雨绸缪的远见,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朱贺霖道:“我和四王叔不一样。他是嫡次子,本就没有资格继承皇位,当年又手握兵权,极易生变。这些年父皇圈着他,除了自由什么都能给他,那是父皇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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