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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江南时局（第1页）

江州码头的晨雾里，王承恩灰褐色的直裰被露水浸得发沉。他垂手立在乌篷船头，看那艘挂着"苏绣"旗号的商船缓缓靠岸。船舷上穿竹叶青长衫的中年人转过身来，腰间玉带在雾中泛着冷光。

"李掌柜别来无恙。"王承恩的拂尘扫过船板，青砖缝里两只死去的金龟子让他眼皮微跳。江南织造局督办李元庆笑得像尊弥勒佛，袖中却滑出半枚翡翠扳指——这是三日前约定好的信物。

船舱里飘出陈圆圆的《出水莲》，琵琶声里混着银勺碰瓷的轻响。当李元庆掀开锦帘时，正见那位"京城来的皇商"在尝今年的明前茶。玄色直身的暗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分明是江宁织造进贡过的冰蚕丝。

"听闻大人要查万历四十五年的旧账？"李元庆的胖手在檀木算盘上抹过，三十六档乌木珠子竟泛起诡异的靛蓝色，"不巧得很，丙字库上月走了水。。。"他忽然噤声，马沐瑶的剑鞘正压在一本焦黄的账册上，封面残留的墨迹依稀是"泰昌元年"。

朱真儒突然抓起茶盏泼向窗外，滚水在半空腾起白烟。王承恩的拂尘卷住三枚透骨钉，钉尖淬着的正是织造局特供的孔雀蓝染料。陈圆圆的琵琶弦应声而断，最后一根蚕丝弦缠住李元庆的脖颈："李大人这出《打金枝》，唱得比秦淮河的花娘还妙。"

"第七仓。"始终沉默的锦衣人忽然开口，玉扳指叩在账册某处，"泰昌元年九月十七，松江府上贡的三千匹妆花缎，入库记作五千。"他抬眼时，李元庆看见对方眸中映着的自己，像极了诏狱铁窗上的霜花。

戌时的更鼓惊起满城流萤。马沐瑶蹲在织造局西墙的泡桐树上，看陈圆圆的水袖拂过月洞门。两个抬着沉香木箱的杂役走过时，她嗅到熟悉的雪松香——这是乾清宫冬用的熏香配方。

"大人不可！"王承恩的惊呼被雷声吞没。库房里，锦衣人的指尖正抚过龙袍上的十二章纹，金线在闪电中泛着血色。朱真儒的刀突然出鞘，斩断从梁上垂落的玄色绸缎——那绸缎浸过火油，遇风即燃。

李元庆的笑声在雨声中格外尖利："大人可知万历爷为何要设江南织造？"他肥胖的身躯灵巧地退入暗门，"当年张首辅的新政断了多少人的生路，这织机上的每根丝线。。。"暗门合拢的瞬间，陈圆圆的银簪钉入他右肩，簪头红宝石裂开，露出里面刻着"白莲"二字的金箔。

马沐瑶的剑在雨中划出七道寒光，北斗阵型破开库房密室。当众人追至地下甬道时，眼前景象令王承恩的拂尘坠地——三百张织机无声运转，牵梭的竟是身着宫装的森森白骨。陈圆圆突然捂住心口，雪莲膏的香气里混进一缕腐臭。

"原来龙袍要活人血浸的蚕丝。"锦衣人拾起织机下的半片龟甲，上面用朱砂写着天启三年的日期，"李元庆不过是个傀儡。"他突然用玉带扣划破掌心，血滴在龟甲上显出"魏"字残痕。

子时的梆子响到第三声，江州城突然火光冲天。马沐瑶劈开最后一道石门时，正见李元庆的尸首跪在魏忠贤长生牌位前，七窍流出的黑血在地上汇成白莲图案。朱真儒的刀尖挑起供桌上的密函，火漆印着熟悉的飞熊纹——与那日南京守备府的密报一模一样。

"大人看这织机。"王承恩的声音发颤。陈圆圆的水袖拂去积灰，露出织机底部的双蟒纹——这是亲王府邸才能用的规制。锦衣人握紧那片龟甲，忽然想起离京前夜，信王邸的老槐树上挂着的三条白绫。

雨停了，马沐瑶的剑穗银铃沾满血污。当第一缕晨光照进密室时，众人发现那些宫装白骨的手腕上，都系着褪色的"浣衣局"腰牌。

江州七月的桑林蒸腾着湿热，陈圆圆的绣鞋陷进腐叶堆时，金丝履头沾上了暗红泥浆。马沐瑶的剑尖挑开垂落的蛛网，露出半截断裂的石碑，碑上"织造官田"四字被苔藓啃噬得支离破碎。

"万历四十五年清丈的官田，如今都在私囊里。"王承恩用拂尘扫过界碑后的土垄，露出底下森森白骨。朱真儒蹲身查看，突然扯出半幅未朽的官袍——孔雀补子上的金线竟与龙袍同源。

陈圆圆的银簪忽然发出蜂鸣，她旋身将簪子钉入老桑树干。暗红色的树汁汩汩涌出，在日光下泛着金属光泽。"大人可还记得《天工开物》里记载的朱砂浸染法？"她指尖蘸取树汁轻嗅，"这是混了人血的丹砂。"

马蹄声由远及近时，马沐瑶已经隐入桑林阴影。来人身着五品白鹇补服，腰间却系着二品锦绶，正是失踪三日的织造局经历赵汝明。王承恩的瞳孔猛地收缩——此人左手拇指套着的翡翠扳指，分明是司礼监去年失窃的贡品。

"下官恭迎钦差大人。"赵汝明下马的动作有些滞涩，靴跟沾着的桑叶露出破绽——那是三十里外红枫渡才有的金边桑。朱真儒的佩刀突然横在他颈间："赵经历这双官靴，倒比织造局的云锦还稀罕。"

林间骤然响起机括声，三百支淬毒弩箭从桑木枝桠间激射而出。陈圆圆的披帛突然展开成丈许长的素绢，泼墨般卷走大半箭矢。马沐瑶的剑穗银铃炸开成铁蒺藜，将暗处的弓弩手逼出藏身地。王承恩却在混战中贴近赵汝明耳畔："九千岁当年留的暗道，可还通着玄武湖？"

暴雨倾盆时，众人退守废弃的染坊。朱真儒劈开陈年染缸，靛青染料里竟沉着一具挂满玉牌的尸骸。陈圆圆用银簪挑开玉牌上的污渍，忽然轻笑："这位该是泰昌元年的织造提督杨涟——东林六君子之首的族弟。"

马沐瑶突然剑指西北角："有活物。"剑光劈开蛛网密布的阁楼，二十口描金漆箱整齐码放。王承恩拂尘扫过箱面腾起紫烟，露出内里暗藏的龙纹——这是要送往福王府的寿礼。最末那口箱中，整匹的蟒纹缎下压着半封血书，落款竟是天启七年。

"臣冒死启奏，郑贵妃余党借织造之便。。。"血书上的字迹被污渍浸染，关键处恰是魏忠贤的名讳。朱真儒的刀尖突然颤抖，他在箱底暗格里发现了熟悉的南阳水师令旗——上月战报中沉入长江的二十艘战船，此刻令旗却带着太湖的水腥气。

子夜时分，陈圆圆在染池边焚起苏合香。马沐瑶的银铃浸过池水，竟显出水路密图。"这是太湖通往琉球的私运航道。"她剑尖点在某个孤岛处，"上月倭寇劫掠的商船，载的都是织造局的云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