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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少林寺中溅碧血九莲山上恨绵绵（第3页）

众人唯唯而出。出室之后，数人窃窃私议，皆谓师尊之身体，比前已逊，发扬少林派拳术，端赖我等而已。

黄昏日落，晚饭既过，众师兄弟练习一轮技击之后，各自就寝。方世玉、洪熙官二人，念念至善禅师之言，仍未入睡，坐在禅房之内，以俟三鼓之来临。室中一灯如豆，窗外月色微明，透进窗内。虫声唧唧，迳相唱和。二人悄然无语。俄闻樵鼓冬冬，已报三鼓子时矣。

方世玉曰：“洪师兄，时间已到，师尊唤我等至其方丈室，未悉有何吩咐也？”

洪熙官曰：“师尊有命，我等理宜服从，现今与方师弟一齐入方丈室，看看师尊有何吩咐！”

洪熙官言罢，即与方世玉步出禅房，直趋方丈室而来。斯时也，夜色深沉，万籁无声，寺中师兄弟，皆已梦入黑甜矣。二人行至方丈室之门外，就门隙而窥，室内灯光荧然，至善禅师方在蒲团之上，趺坐入定也。方世玉首先推门而入，洪熙官继之，二人跪于蒲团之下。

方世玉首先叩首曰：“师尊在上，弟子方世玉叩见。师尊今日，唤弟子三鼓到此，未审有何训示也。”

至善禅师轻舒法眼，见二人跪于其前，乃发出慈祥之声曰：“世玉、熙官两徒起来，为师有一言相吿。”

二人起立，俯首而立于至善禅师之侧。至善禅师曰：“世玉、熙官两贤徒听之。窃我少林派自开山以来，未有挫败如今日者。于今三德、瑞卿两徒云逝，此正少林派之一大损失也。窃衲自河南嵩山少林寺南来之后，其意本欲藉此以重建少林之基业，扫荡清虏，恢复明室，何图昊天不吊，不祐我门，遂致少林门徒，相继云逝。今日者，武当派实力日渐雄厚，且旦夕将进攻九莲山我少林寺中矣。”

方世玉愤然曰：“师尊在上，弟子不肖，蒙师尊多年训育之恩，母兄被害之恨，敢不竭其全力以御武当，以雪少林之耻，而报母兄之仇者乎？”

洪熙官亦曰：“师尊其听弟子一言乎。弟子蒙师尊自虎穴救出，鞠育成人，弟子与清虏，不特下有家仇，而且上有国恨。今日武当倘来进犯，弟子愿粉身碎骨，誓必殺尽武当走狗，以偿恢复先祖之基业也。”

至善禅师曰：“两位贤徒之忠烈可嘉，其志可敬。然而人事往往不能逆天者也，此古哲有云：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衲昨推算阴阳神数，清虏之气势未尽，大明之江山无望矣。虽然，衲与汝等为明室之遗裔，势不能诿于天命而坐令武当走狗纵横若是者。衲今有一言相赠。两位贤徒奉衲命镇守前山，倘武当派来犯，当竭全力以御之。如其不然，两贤徒年少英俊，聪明睿智，忠心义气，兼而有之，万一有乜差池，两位贤徒宜南奔百粤，藏身草野，继续老衲未竟之志，一方阴行反清复明，一方发扬少林拳术，使天下万世之人，皆知清虏侵我汉族，南方一带，均有少林弟子之踪迹，以至千秋万世，永垂不朽，则老衲虽死亦瞑目矣。”

方世玉、洪熙官二人闻至善禅师作此言，均为感动，涕零而言曰：“弟子等蒙师尊数十载鞠育教训之恩，其重如山也，苟武当小子来犯我门，弟子等愿倾全力以保卫山门，如力有未逮，继之以死，以报师尊之恩也。”

至善禅师曰：“二位贤徒听之，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若徒作牺牲，而目的不能达，徒贻江湖人士天下后世所讥笑者，此死而轻于鸿毛者也，衲窃为不取焉。”

方世玉曰：“师尊，何为方能称死重于泰山？弟子愚鲁，望师尊有以启迪也。”

至善禅师曰：“二位贤徒听之。衲今晚特地叫你等来此，正此故也。夫熙官贤徒之先祖，实为大明洪武皇帝之血裔，与衲同为金枝玉叶。而世玉贤徒之母兄，又为武当派所惨殺，是以汝两人者，与武当派结下万世不解之仇者也。苟在此间以力不敌人而牺牲，不特明室复兴无望，母兄之仇不雪，而少林拳术，从兹尽矣。故衲令汝两人到此，有话吩咐。今日以武当、少林两派之实力而论，少林自丧三德、瑞卿两徒之后，其力稍逊，再以武当此次来犯，定必兴动大队清兵，强弓毒弩，新式火器，一齐到来，如我等苦战落去，徒作无谓之牺牲。然而衲已垂老矣，粹毕生之精血，方能创立此少林基地，一旦毁于武当小子之手，其实心痛。故衲无论如何，誓以全力保卫此心血基地，不许让武当小子踏入一步。然而两位贤徒年少英俊，前途未可限量，是以如果有何差池，二贤徒应知所自处。衲今吿汝一言，两徒速向南方栖身，南方民气旺盛，地方富裕，必有可为者也。”

方世玉、洪熙官二人闻言，知道至善禅师之发此言，已暗示不祥之事，暗袭于少林派来矣，乃作坚决之语气曰：“弟子等受恩深重，决不能独自南逃，而作此忘恩负义之举也。”

至善禅师曰：“此所谓有重于泰山也。二徒于必要时，逃向南方，一则可以秘密发扬少林拳术，播下革命种子，以备将来有机会，一举而覆灭清虏也，二则两徒如在此间与武当小子作无谓之牺牲，则大仇必无报复之日，是鸿毛之死耳，何不留此有用之身，以作泰山之死耶！两位贤徒，其从师言为是也。”

二人跪在地上，悲不自胜，良久不发一语，细味至善禅师之言，亦有相当之理由存在，然又舍不得此数十载相依为命之少林寺，是以仍是踌躇莫决。

至善禅师曰：“两位贤徒，汝奉命镇守少林寺前门，如可战者，不妨战，如不可战者，谨依为师之言进行可也，何必多疑。”

至善禅师言罢，徐徐起于蒲团，行至柜前，取出宝剑两口，递与方世玉、洪熙官二人曰：“两位贤徒听之，此一对雌雄宝剑者，雄者名玉龙，雌者曰彩凤，乃少林寺镇山之宝也。昔者，达摩祖师开山于河南省少室山，取嵩山之铁，铸为雌雄两剑，十年而剑成，自后屡代相传，于今垂千年以外矣。少室山少林寺为清兵所破，衲只携得此剑南来。今者，特以雌剑授世玉，雄剑授熙官。汝两人佩剑腰间，睹剑如睹人。老衲谨祝两贤徒，仗三尺剑，纵横天下，殺尽清虏，复兴明室，效汉高祖以三尺剑斩蛇起义，卒能奠定汉室，树立百年之基业，庶不负老衲数十载训导之苦心矣。”

二人涕零而接剑。方世玉得其雌，洪熙官则得雄。

洪熙官叩首曰：“谢师尊厚恩，熙官敢不服从师尊之言，以复兴少林为己任乎！”

方世玉则按剑伏地，久久不能起。至善禅师觉得甚怪，低声叫曰：“世玉，世玉！”方世玉不答。至善禅师俯而察视，室中微窗外透进之微明月色，见方世玉面部鲜血滴滴而流，地上殷然。盖方世玉悲伤已极，至于流血也。

至善禅师以手抚方世玉之头曰：“世玉贤徒，人生正如幻梦耳，生离死别，总有一日。又何况我少林寺中，机关重重，铜墙铁壁，而我门中子弟个个尽为一时之英雄，武当派纵有千军万马，老衲定必殺个片甲不回，好教知道我少林派之利害。不过老衲顷间所嘱咐你两人之语，为日后之计耳。衲老矣，终须有一日圆寂，然则少林派继续发扬之责，乃在汝二人身上耳。”

方世玉闻言，始徐徐起立，拭血而言曰：“世玉感于母兄被害，早已怒气填膺，誓不与武当派共日月也。今次武当派冒昧来犯，世玉誓必追随师尊之后，与白眉道人一决生死，如有贪生怕死者，有如此指。”方世玉言罢，拔剑自斩去其左手尾指一小段，血涔涔下。

至善禅师曰：“世玉贤徒，何苦自残肉体也。总之，我门众师兄弟同心协力，何惧武当小子耶？”

洪熙官出跌打止血散，为方世玉敷治其尾指伤口。

包裹既已，至善禅师曰：“夜已深矣，两徒可以休息。谨记衲言，把守山门，不许放进武当派一兵一卒。两徒好自为之也。”

两人叩首再三，叩别而出。时已夜色深沉，更残漏尽，乃退而安寝。翌日，各门徒依照至善禅师之言，个个摩拳擦掌，分别握守山前山后，以备武当派之来，与之一拚也。

光阴荏苒，转瞬已经半月，武当派尚未来也。方世玉尾指之伤势已痊愈矣，然而武当派仍未来也。武当派果真不来乎？非也，盖两派已结下深仇大恨，又何况高进忠之徒，受清廷厚饵，冯道德则有殺徒之仇，势不能并存。其所以迟迟仍未来者，盖准佣尚未周，恐仍不足与少林派对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