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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宵寒烟暖（第1页）

慕秋惜听着帘外越来越急促的雨声，看着瓶中那数枝带着圆润花苞，且已经零星几朵抢先绽放的蜡梅，正出神儿呢。

这是昨儿个萧寒拖人快马加鞭送到他府上的。慕秋惜寻思着，若得上一场好雪，让这梅花经雪，然后采梅花上的雪，煎作新茶，岂不妙哉？谁知还未等着雪，雨却不合心意的来了。

慕秋惜平素就爱花，现在他府中四时花木皆有，只是没有梅。并非他不爱梅，而是因为一件事儿。

事情要追溯到三年前暮春的那一天。萧寒夫人焉暖缠绵病榻半年之久，终因不治身亡。萧寒从她离开人世的那天起，便开始不修边幅，沉迷饮酒。经常疯疯癫癫，没个正常样子。

慕秋惜也甚觉惋惜心痛！从前这一对贤伉俪，同看夕阳，并吹花雨。一人玉笛横吹，一人悠悠抚琴。而今只落得萧寒一人形单影只，孤枕难眠。

慕秋惜知道萧寒其实是有字的，他名萧寒，字焉暖（特意起的），跟夫人的芳名，一字不差。他与夫人互称焉暖，在外也自称焉暖，当时在牡城被传为佳话。只是自从夫人仙逝之后，萧寒便再也不用字了。

萧寒极为宠妻，为了让焉暖能第一时间得到予国最时兴的妆容，珠翠，钗钿，金银玉器，珍稀古玩，各式华服，以及装束，专门为她开了一间牡城规模最大的胭脂铺子。这就已经足够让牡城女子疯狂羡慕嫉妒她啦。

焉暖是牡城人心目中公认的美人儿！每次予国开始流行什么装扮，什么服装，什么饰品的时候，焉暖只要一开始捯饬起来，便立马能吸引足全城投来的目光，很快便会引领牡城女子的穿搭风潮。夫妻营业的那几年，这家胭脂铺子风头一时无两。

焉暖的面容比正常人的巴掌还小很多，属于标准的瓜子脸。她从骨子里透出能让人无法对她厉声说话的温柔，说话声音也很清甜，婉转，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舒服。

萧寒也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每次在外遇到什么扰心火大的事情，一归家，看到她，萧寒都觉得一半的烦恼烟消云散了。剩下的一半，萧寒留不到第二天，焉暖就听他发泄出来，帮他开解，调节好了。

回家那时候是萧寒人生第一乐事儿。因为无论多少次，那些从外间带来的尘与土，从外间带来的忧与愁，焉暖都会帮他从身上到心上掸得干干净净，排解得明明白白。只她一个拥抱，便胜过千言万语。

萧寒只觉得焉暖是上天送给他的尘世间最好的礼物，她是仙子，而自己得与她成为夫妻，已经此生无憾。他们从不私藏秘密，总是彼此分享，彼此安慰。他们总是很默契，有许多话，不必说。有时候，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萧寒知道焉暖极爱红梅，便常常在冬日梅开之时，去慕秋惜府上赏花。慕秋惜那时候园中尚有六七株梅树，他勤心呵护了好几年，甚少叫人打扰他的花树。因他与萧寒交情深厚，且敬重萧寒夫妇俩人品。所每到花开之时，不等萧寒来叨扰，慕秋惜便主动相邀。

每到花开时节，尤其是雪落时候，红梅，白梅，腊梅，齐齐披雪，银装素裹，绽上枝头，浓淡相宜，甚是好看。而焉暖总会深深陶醉在红梅白雪之下，时而抬眸细赏，时而闭目品香。

萧寒便在她身后一转身的距离，赏着梅花，更赏着全神贯注赏着梅花的她。时间流于静止，却有人甘心让时间就在此刻静止，待她赏个千万年，待他也赏个万万年。而慕秋惜知道自己只是起个借地方的作用，别人成双成对，他是绝不愿打扰到他们的诗情画意的，他每次都特别知趣的走开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人间恩爱不能相守到白头，确实是极大的憾事。

慕秋惜实在看他过于消沉，酗酒无度，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情，便把他接到自己府上居住。心想着久居伤心之地，难免触景生情。换个环境，兴许能换个心情。他每天都关注着他的情绪，经常一个人跟他讲话，一整天都不见他回上一句。

焉暖离去后的这年梅花开放的时节又到了。那天下了鹅毛般的大雪，厚厚的积雪把梅枝都压得低了些。

萧寒又喝了一天的酒，他东倒西歪，连摔带爬地，挪步到梅花树前。他看向那往日常看的红梅花，看到那花朵儿出来了一个女子的面容，好似焉暖。

他又转过身来，看了一圈，每朵花儿里都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面容，他确定就是焉暖。

他想去抓住，却扑了个空。他又想去抓住，却又扑了个空。他继续努力去抓住，却依然扑了个空。

怒气冲天，再加上起来的酒劲儿，使得他抽出来腰剑的佩剑，疯狂地，力度极大地，在花树上舞了好几圈，摧残了半晌。

很快，雪地上已经被他各种折腾，击落的花朵覆着了满满一层，还有好些脆弱的梅枝也凌乱了一地。

就此仍不能叫他满意满意，萧寒便去柴房找了两把斧头，以劈柴的力道，把一圈的梅树砍得七横八竖倒地，剁得光秃秃。

转眼间，白日里需要众人抬头看的美丽花树已经变得像习武之人踩的木桩子。矮得像刚长出来的禾苗。

夜晚过于寂静，所以他的过于大的响动，不管多么深睡的人都会被吵醒。众人闻声前来探看，无不是一脸惊厄。而此时萧寒已经整个人四仰八叉躺在雪与花上，死死的睡了过去。

慕秋惜已被丫鬟点翠告知了刚才的情形，他全程没有出去，不作理会。第二天，他便叫人拔了那些树桩子，也吩咐众人以后再也不在那里种任何东西，就让它荒着吧。

就当众人都在猜测一向痴情于花的慕秋惜为何一反常态，没有勃然大怒指责萧寒不知好歹的时候，慕秋惜已经冷着萧寒，不跟他说话好多天了。

谁知萧寒自那天之后突然再也不饮酒了，闭门不出，也好多天了。直到有一天，他主动去找慕秋惜，言辞极其诚恳地说:

“对不起，我就是个混账！我把你心爱的花树，还有我和她最美好的回忆全给毁坏掉了！”

慕秋惜看他有所改变，也不端着，态度软和了些，道:“我知道你心中诸多苦痛难以排遣，如果我牺牲些花树，能换得你心清眼明，重新活过来，那我也就没有什么好可惜的了！”

“放心吧！以后我再也不会有这般颓废的模样了！”萧寒信心满满的对他说道。

“你若还好好活着，她就永远还活着。死不可怕，忘记最可怕。你没忘记她，她就永远活在你的思念里，你们的心是始终在一起的呀！”慕秋惜宽慰道。

“嗯，我知道。我知道我会永远和她在一起。可我不想让她失望！这些天不成人样的我自己，还有那天自己的所作所为，我知道她一定对我失望了，她喜欢的萧寒，她爱的红梅花，她再来时就看不到了！我好恨我自己，这样的我配不上她！”萧寒说着说着，就快要哭了。

“那就去找回你自己啊！如果找不回，那就做从零开始，做个全新的自己，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定然会做得很好的！”慕秋惜继续鼓励他。

“谢谢你还相信我！”萧寒话语里明显有些激动，不，准确的说是感动。

“咱们兄弟之间，都是应该的，不必言谢！”说罢，慕秋惜拍了拍他的肩。萧寒会意，两人相视一笑。

……

昨天收到萧寒寄来的蜡梅，慕秋惜心里是又惊又喜。他以为梅花会在他们之间尘封，永不开启。这三年来他府中都再也没有梅花来过。却没有想到萧寒会记得自己钟情蜡梅。至此梅之殇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