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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石咏,就连一旁坐着的雍亲王,都为十三阿哥言语里的那一股子豪气所感染。雍亲王当即拍案,应承十三阿哥,若是兄弟想要领兵出征,他愿付出一切代价,保举十三阿哥。
然而一旁听着的石咏却没有那么乐观,他是记得这一段历史的,因此晓得即将领兵出征的人,不是眼前这位十三阿哥,而是早先来这金鱼胡同打了个花胡哨,又给兄长们透了兵部消息的十四阿哥。
听见雍亲王这么说,十三阿哥一时涨红了脸,连呼吸都有些局促。他抬头望着兄长,眼见雍亲王其意拳拳,眼里俱是信任,十三阿哥一时便握紧了拳——
自从一废太子之后,十三阿哥沉寂至今,再也没有办差的机会,更不用提领兵,只是他胸膛里的心依旧是热的,血管里的血依旧能沸腾。他此刻恐怕比任何人都期待一个机会,想要证明自己,想要证明给皇父看。
雍亲王深知这一点,所以这时愿不遗余力地帮助兄弟。
然而十三阿哥望着兄长,沉默了良久,握紧的拳头一点一点地松开,原本扬起的头颅也慢慢垂下。只听他低声说:“四哥还记得五十四年那桩‘矾书案’么?”
五十四年的“矾书案”依旧与策妄阿拉布坦有关,当时策妄阿拉布坦乃是遣将侵扰哈密,康熙拟命富宁安率兵征讨。正在圈禁中的二阿哥胤礽知道消息,就让为二福晋出诊的贺孟頫代为传递“矾书”,写信给正红旗都统镇国公普奇,请他代为保举自己出任领兵的大将军。偏生这矾书被辅国公阿布兰看到并揭发,胤礽出任大将军自然成为泡影,连带着普奇、贺孟頫一干人都受到严惩。
十三阿哥如今的境遇,略略强过圈禁中的二阿哥,可若是雍亲王保举十三阿哥领兵,会不会又令人想起这桩“矾书案”呢?
石咏在一旁默默地想:十三阿哥如此,恐怕也是为了少给兄长惹上麻烦罢了。
雍亲王一急,道:“十三弟此言差矣!你是皇上的臣子,哥哥亦是,哥哥看中你的才具,向皇上举贤不避亲,又何来的矾书,何来的勾结?”
十三阿哥到此已经全想明白了,他面色已经恢复正常,眼神清明,望着雍亲王淡淡笑着,说:“四哥,我想明白了。”
他说着转头看向石咏带来的那盏煤油灯,低声说:“刚才茂行说‘美人灯,吹吹就坏了’,弟弟眼下亦是如此。”
雍亲王闻言一怔,眉头随即一锁。
十三阿哥伸手抚在右腿膝盖上,轻轻地道:“弟弟的身子骨怎么样,弟弟心里清楚得很。就算有幸到了西北军中,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四哥,你我都心知肚明!”
“领兵之人,不仅仅要向皇阿玛效忠,也一样要对麾下那许多八旗将士负责,将那许多人的安危全都一力担在自己肩上……四哥,弟弟尚且不觉得还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说到这里,外书房里一片沉寂。十三阿哥的话触动了雍亲王的心事,他心中一时掀起滔天巨浪,在想到底是谁将当年的“拼命十三郎”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偏生这个十三弟,一念愚忠愚孝,竟然从没有生出过怨怼之心。可若不是,若不是那年在养蜂夹道……
雍亲王面上神色变幻,尽数叫十三阿哥看在眼中,他微笑着望着兄长,低声说:“连四哥也觉得弟弟是失了年少时的意气吗?”
雍亲王带着责备,低声道:“老十三!”
十三阿哥却笑,只说:“其实……只是弟弟现在长大了,比以前会想得更周到些。”
雍亲王心里登时百味杂陈,两眼酸涩,险些落下泪来:眼前这个固然周到且稳妥,然而当年的那个老十三,却真的已经找不见了……
他一时掩饰,偏过头正瞥见石咏,登时冷哼了一声,道:“你小子又怎么说?”
石咏心里正感慨万千,他愿意相信正如十三阿哥所言,眼前这位真的不是失了意气,更不会是什么吹吹就坏的美人灯,而是更加成熟稳重了。
忽听雍亲王问到自己头上,石咏登时吓了一跳,只说:“卑职唯十三爷之命是从,厂子里开足马力,所需的东西在十月前应当就能全部准备妥当。且不会误了早先拍卖出去的那些玻璃器,只是……”
虽说这话有些挑拨他们兄弟情谊的嫌疑,可石咏还是觉得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只是这么大的消息,十四爷怎么有功夫先赶来金鱼胡同了?”
这话问出来,十三阿哥与雍亲王互视一眼,这两位何等警觉,立马明白了石咏的言下之意。
虽然在“毙鹰”那桩案子之后,八阿哥的势力与声望已经大不如前,而十四阿哥隐隐有取而代之的意思,然而十四阿哥眼下依旧是个不折不扣的“八爷党”。
所以这等消息出来,十四阿哥再怎么样也该是先去八贝勒府上才是。
就算退一万步,十四阿哥当真想将这消息早早透给同胞兄长雍亲王知道,为啥不去雍亲王府,而是来了金鱼胡同。
所以绕来绕去,这目的恐怕还是在十三阿哥身上,最好能激得十三阿哥沉不住气,自请领兵,再饶上个雍亲王从旁保举,令皇上忆起当初二阿哥也想行此事,这准备便能一举就让康熙打包厌弃两个。
石咏兀自一副全然想不通的样子,雍亲王与十三阿哥却都是舒了口气,心想难怪人人都说这小子乃是“福将”,平日看着只晓得闷头做事不多说话,可偶尔一句却都能正戳在点子上。
一时雍亲王起身,对十三阿哥说:“你多歇着,军需的事儿,教石咏他们去多费心,你就只管将身子养好,养结实了才是!得了这消息,明日朝会上且要议的,哥哥先回府去了。”
雍亲王这是要赶着回府去和幕僚们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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