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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当着石咏,就着甜滋滋的野桃酒,说了一晚上的话,最后大醉酩酊,走不回去。石咏只得命兴儿去雇车,他和李寿将人扛上了车,往贾府那边送回去。
石咏算算贾琏今日喝的这野桃酒,其实也与以前他喝的量差不多,足见酒不醉人人自醉乃是真理。
第二日贾琏酒醒了之后又过来石家道谢,提起另一件事,他昨儿可能太过兴奋,忘记说了。石咏听去,却是与他的朋友,三等侍卫丹济有关的。
事情出在丹济家。贾琏随在这边忙忙碌碌地准备上任的事儿,但也没忘了关心他妹妹迎春的家事。毕竟他这一赴任,回头凤姐儿也离了京,迎春在京里就没多少靠谱的亲人了。因此贾琏才以家事相托,并且隐约提到一点儿传闻:听说迎春的大姑姐从迎春那儿得了不少当初贾府给迎春陪嫁的嫁妆——织金所的锦缎,都自己裁了做新衣,出门却显摆去。
据贾琏判断,这消息都已经传到贾家知道了,想必无风不起浪。丹济看着是个实诚的好人,但是他的姐妹是否也好相与,是否会打迎春嫁妆的主意,就不知道了。
“这事儿,难道丹济也不管么?”石咏好奇地问。
贾琏的眼角瞬间抽了抽,片刻间有些无语。他和这个时空其他的男人一样,也都认为这些事儿是“内宅”之事,男主外,女主内,丹济是御前侍卫,又如何管得了这些琐屑小事;然而石咏却觉得,迎春的婆母大小姑,也是丹济的亲娘姐妹,这事儿丹济应当过问才是,没有女儿家嫁出去了就得单枪匹马地对着婆家这么多人,至少还该有个丈夫从中化解,才能让矛盾消弭么。
“你说的……也有道理!”贾琏难免想起自家的处境,想起向来是凤姐儿勉力周旋,也亏她有那样的本事,竟与家中妯娌婆母小姑大都处得融洽,就这样,还免不了得罪一两位。这样想来,他这个做人丈夫的,好像确实有点儿像是个甩手掌柜。
“所以我特地来求你,”贾琏自我反省一阵之后说,“毕竟婶娘和姑姑都是给二妹妹添过箱的,是二妹妹的正经亲眷。若不是你嫂子刚好不方便,这事儿她早已出头去了……”
贾琏管石咏的娘叫“婶娘”,管石咏的二婶王氏则跟着凤姐儿一起叫,叫“姑姑”。近来凤姐儿在府里养胎,不便出门,否则凭她那得理不让人的性子,早已要亲自出面拍桌子去了。
石咏恍然大悟,感情不是要他出面,是要请他的母亲石大娘和二婶王氏一起,作为迎春的“亲戚”出面,最好能点一点丹济家的女眷,见好就收,大家和平相处,也免得彼此得罪。
石咏全明白了,便对贾琏说:“这样也好,琏二哥离京之前,也往丹济大哥那儿去打个招呼,就提一提我们这一门亲戚,顺便向令妹也说一声,平时多往我们家走动走动。这样我娘她们也有个由头上门做客。”
贾琏答应了。他办事格外教人放心,没过几天,迎春已经由丫鬟和几个媳妇子陪着,过来椿树胡同小院拜见石大娘和王二婶了。
此前迎春在荣府见过二婶王氏,只没想到这回再见,王氏已经换了装束,能戴金戴银,一些亮色的衣裳也都能穿了。迎春赶紧向恭敬王氏贺喜,王氏虽然心里尚有万般的愁绪说不出口,但也只得受了迎春的恭贺。
这话一说完,迎春便与王氏相对无言,两人一道,安安静静地坐着,都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但又都觉得,如此这般安静对坐,两个人反而都很舒坦,很惬意。
石大娘在一旁“噗嗤”一声笑,说:“迎春姑奶奶,你们府上那位琏二奶奶,与我们这位可是亲姑侄,可那性子却南辕北辙的,如今你们二位坐一处,却是一模一样的性子。我就瞅着是不是哪儿搞错了,明明你们两位该是亲姑侄的才是。”
迎春与王氏各自抬头,互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彼此的距离顿时有拉近好几分。
石大娘这时候便取出了事先给迎春备下的礼物,送给她说:“这是织金所新出的九件头礼匣,姑奶奶拿去,自己留着赏玩,或是送人都行。”
织金所以前推过一次六件头的礼盒,不卖只送,里面盛的是扇套、槟榔荷包、跟头褡裢、钥匙袋、扳指套、鼻烟壶套,俱是男子所用之物。礼盒数量不多,在京总共送了不到一千套,但端的是供不应求,至今仍有人高价求购,却往往求而不得。
这一次织金所所推的“九件头”,却全是女眷所用之物。里面所盛的乃是鸡心荷包一只、葫芦荷包一只、香囊一对、团扇一枚,并“像生花朵”四样,分别由纱、绢、通草、蜡瓣四样材质,制成四季花色。除了头上戴的花儿之外,所有织物都是由缂丝制成。送给迎春的这一匣,织料大多颜色娇艳,花色也活泼。迎春见了,连忙向两位长辈致谢。
“姑奶奶不用客气,回头若是有人问起,便提一句咱们‘织金所’,就承姑奶奶的情了。”
迎春知道“织金所”是凤姐的产业,前些时候听说薛家也入了两成股在里面。薛家名下领着“宫花”的皇商生意,自有熟识的手艺人来做这些“像生花朵”,且能做得惟妙惟肖,与真花别无二致。
迎春当即应下,随即又迟疑起来:“我们太太那里……”
她固然得了件好礼,只是这礼盒里的东西却不大适合送给她的婆母马佳氏。迎春过门数月,马佳氏待她甚为体贴,她身子不爽利的时候也不要她立规矩,迎春心里对婆母充满了感激之情。
“知道啦!”石大娘登时打趣迎春,“自然还有给你婆婆的!”说着又推了个礼盒出来。这一盒,则是送给年纪较长些,喜欢颜色深沉些的女眷的,里面一样的东西,但颜色大多是秋香色、藕荷色、莲青色、象牙色之类,纹样也多用“福禄寿喜”,“像生花朵”的颜色也更素淡些。
迎春见了大喜,比她自己得的那件礼盒还要高兴些,赶紧谢了又谢。
石大娘也笑道:“好孩子,可见得是你疼你婆婆了。”
这次“织金所”有了上一次做礼盒的经验,这一回推出的礼盒数量略多,而且分出了种类,有目标对象是闺阁小姐与年轻媳妇的,也有专供石大娘这样年纪、或者更年长些的妇人穿戴的。
礼盒这次不再是赠送的了,而是定了个价往外发卖,指名一天发卖两种各五十件,卖完为之。
这个时空里,女眷所穿戴的贴身饰物,大多不从外面购买,都是自己亲手缝制。然而这样的小物件,倒也少有人能寻到缂丝或是织金、泥金这样名贵面料,精工细作地缝制。再加上各种“像生花朵”做得栩栩如生,市面上根本求不得。于是这礼盒一经推出之后,织金所跟前天天有人早起排队,专门等候店家开业。
织金所每日一开业,当天所售的礼盒便一抢而空,甚至有人专门代为排队,甚至抢购礼盒高价转售的。后来织金所放出消息,说是已经在慢慢补足货源,请各位主顾耐心等候。那市面上的礼盒价格才慢慢降到正常水平。
一时迎春离开,正好有织金所的女掌柜过来报账,石大娘听了那边报的一个个数字,忍不住与王氏相视而笑,说:“说到底,还是女眷的生意好做。”
晚间石咏从内务府府署归来,石大娘与他说起迎春来访之事。石咏忙问:“娘,您说那贾二姑娘是不是真被丹济大哥的家人欺侮了去?”
石大娘摇摇头,纳闷着道:“不像啊!二姑奶奶与她婆母当是处得还不错。”
石咏仔细回想贾琏的交代,便说:“好像是有个贪财的大姑子。”
石大娘登时拉着脸,说:“咏哥儿,这内宅的事,不好轻易下断语的。总要打听清楚了才好。”
石咏对这些内宅的门道一窍不通,见母亲板了脸,赶紧喏喏地认错。只听石大娘说:“咏哥儿,内宅之事,最忌背后议论。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在打听确实之前,不要信那些风言风语。我们老石家的人,都不在背后说人是非的。”
石咏垂着手听母亲训话,见母亲说的在理,便一一都应下。
“不过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二姑奶奶那个性子,的确不是能拒绝得了人的。若真是有个牙尖嘴利的大姑子,倒是有些难办!”石大娘想了想,说,“不过不妨事,娘想办法去打听。”
石咏谢了母亲,回自己屋子,将丹济与迎春的家事与红娘的瓷枕聊了聊。红娘听了沉默片刻,道:“难,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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