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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敖纵马回城,此时已是四更,整个王城,正笼罩在黎明之前最为深沉的黑夜之中。
他并未直接回宫,而是来到王宫之前位左,与位右社稷相对的的太庙,入内。
司常从睡梦中惊醒,见国君现身,惊诧不已,忙领胥人出迎。
庚敖屏退司常等人,命远远在外,不得靠近,只带茅公入内,入门塾后,命他亦停步,随后独自穿过中庭,最后步入位于北部正中的祖庙之前,点香火,下跪端正叩首,随后对着前方以左昭右穆序列的一团黑漆漆的神牌说道:“敖之列位先祖在上,受我大礼,听我之言。先祖有灵,不必我再赘叙,想必也能知我所想。她不但极好,且数次救我性命。倘若无她,我此刻不定早丢了性命,亦来此处侍奉众位先祖了,更遑论日后为先祖延续血脉,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她虽算计了我,但临了见我置身险境,还是毅然回头救我,可见她对我亦是掏心掏肺,只是她自己尚未得知而已,如此好的一位女子,又是敖的心头之人,敖深夜来此,便是拜请众位先祖允我娶她为妻,立君夫人。”
“自然,敖并非必定非她不娶,往后还须看她表现。只是无论如何,先请先祖许可。”
他口中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对掷珓,闭目摒心静气又默默祝祷一番之后,睁开眼睛,往地上投了掷珓,低头观其俯仰,脸色不大好看。
地上两只占具,被他投出了两个反面,阴卦,凶。
庚敖便道:“方才问的是先父,先父若不赞同,我再问先祖父之意。”
他闭目再次祝祷,又丢了一次。
这次一阴一阳,中卦。
庚敖道:“先祖不反对,敖再问高祖许可。”
话毕,“噗”的一声,再次投卦于地。
这次,占具出了个双阳宝卦,大吉。
庚敖立刻收起掷珓,朝前方那团漆黑再次叩首,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先祖应许,敖拜谢。日后定竭尽全力兴我穆国,以不负众位先祖今日之恩。”
……
茅公等在门塾之外,良久,见庚敖终于出来了,神色虽依旧淡淡,但脚步却十分轻快。
他虽不知君上为何深更突然转来宗庙,但瞧着,出来时似已解决了一个困扰多日的难题,心中也是跟着松了一口气,见他出宗庙往王宫去,忙跟了上去。
……
五更,晨光熹微。
庚敖一夜无眠,嘴唇干燥,眼尾亦泛出了纵马之时夜风迎面袭出的淡淡红色血丝,但整个人,此刻却分外的精神。
他抑制不住心里那种已经反复折磨他多日,此刻亦正在翻腾的浓烈情绪,再次来到了关着她的王寝西夹。
室内静悄悄的,帐幔垂地,纹风不动。
庚敖脚步无声无息,停在了榻前。
被衾凌乱,她正趴在上头,面压于枕,只露出半张的小脸,闭目睡了过去。
晨曦从牖窗透入,尚且黯淡,但却足以叫他能够看见他面颊之上犹未干涸的一片泪痕。
想是哭了许久,方才沉沉睡去不久。
庚敖双目注视着她的睡容,心头再次掠过那日于浠邑之外发生的一幕。
他对她毫无防备,只有因她意外柔顺而生出的一腔柔情。
那日一早,倘若那颗托于她手掌的药丸并非麻药,而是毒剂,想必他也眼睛不眨地自己就吞入了腹中。
当他倒在地上,极力撑着灵台的清明,看到那个他曾放过一次的年轻男人朝她奔来的时候,他所得到的那种掺杂着极度愤怒和震惊的感受,即便事情已过去多日,此刻想起,似乎依旧还是没有完全从他心底里散去。
他袖下的手掌捏紧,慢慢地握成一拳。
之所以到了此刻,还愿意大费周章地再给她创造机会,只是因为当日,当他怀着满腔的愤怒和不甘,以自己性命为赌注,赌她不会丢下自己离去的时刻,她总算还是没有丧尽天良,丢下那个男人,回到了他的身边。
庚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布着泪痕的面颊,在心里这样想道。
他终于上前,伸手推了推她,道:“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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