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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张行遭遇了一场艰难的南衙事端时,被诅咒绝后的白横秋白相公的长女却回到了可能是自己最熟悉的一个地方西京大兴身后,位于关中武功县西南侧的太白山太白峰。
太白峰山路坎坷,山顶更是终年积雪,但白三娘全程如履平地,且并未有丝毫寒暑侵略之态。不过,这也明她终究没有驾驭真气一飞冲天,而是选择了步行登山。
这里是三一正教的发源地,所谓这个世界最大宗教的祖庭所在,更是白有思从十二岁开始,便拜师艺的地方。
轻松登上山顶,三一正教的掌门人,也是白有思的恩师,当今天下表面上排名天榜第三,实际上很可能是第一的大宗师冲和道长,正在他那不大不小的道馆厢房里讲青帝老爷的《太玄经》,房子里坐了二三十个穿着干净粗布棉袄的熊孩子,个个都是十二三岁,正在那里被火炉熏得昏昏欲睡。
白有思一声不吭,抱着长剑,背身坐到了门前的台阶上,然后一边听着身后的讲课声,一边看着前方空地,彼处,大约同样数量的十五六岁少年少女,正在寒冷的空气中尝试运气、锻炼与冲脉与真气推拉,时不时的还向着她好奇看过来。
白有思知道,在视野看不到的地方,应该还有一群年纪更大些的少年少女正在辛苦,或是取水,或是捡柴,或是搬运物资……这里当然不缺钱,但是大宗师面前人人平等,谁也不敢不干这些本就相当于功课的杂活。
实际上,这些就是白大小姐从十二岁开始,持续了足足七八年的生活,也是让她跟白氏的那些兄弟姐妹截然不同的根本原因。
正想着呢,身后忽然一阵喧哗之声,白有思回过神来,等少年们一哄而散,方才转身拎着长剑进入到了烧着火炉的厢房内。
也不知道为什么,进来之后,平素其实有些高冷,最起码进入成丹境后变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白大小姐,陡然放松了下来。
毕竟,这里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而面前的人是可能比他亲父还要亲近的师父。
“日失烈烈,君子衰而降……”冲和道长长得圆圆胖胖,头戴三角黄色三辉挂饰布帽,一身淡黄色布衣,绑着绑腿,穿着布鞋,宛若没看见自己的爱徒进来一样,反而一手端着茶,一手随意在案上扔下一卦。“此人之自强自烈也。”
白有思歪头看了一看,一把将几个算筹取走,然后直接在对方身前盘腿坐下,径直开口:“师父,朝廷要修三辉大金柱,重定天地中枢,你是三一正教的掌门,又是大宗师,难道不去句话吗?”
“你为什么觉得为师会去话?”冲和道长喝了口茶,拢着手反问。“我都快二十年没下太白峰了,圣人登基都没去,修个柱子就要下去?”
“修的是大金柱!”握着算筹的白有思强调了一下。“三辉圣像。”
冲和道长点点头,复又摇了摇头,然后探头看了眼外面的天空,白有思顺势看去,只看到太阳高悬在上。
转过脸来,白大小姐叹了口气,认真来:“师父,有话话,能不能不要打哑谜?”
“是这样的。”冲和道长拢着手认真以对。“思思,你平日此类功课极差,所以咱们慢慢来……我先问你一件事情,咱们三一正教推崇的是七位至尊,所谓三辉四御……四御的故事、传承,还有对现世的影响都是清晰可见的,甚至三一正教在南方铺陈不开,都是因为赤帝娘娘的影响……可三辉呢?三辉为何没有著作?没有国家统续留下?没有干涉世间军政民俗?”
“因为三辉是……”白有思当然晓得是怎么回事,便本能欲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一时间不知道该具体怎么好了。
“因为三辉是一日二月,是宇宙天地诞生以来就存在的灵物,有灵无智,有位无心,有德无欲,虽然是明晃晃的三位,虽是功德无量,却无私心杂念,而且视万物为一……那么三辉之下,便是圣人也与草木豚犬无二……”冲和道长正色来。“你,这般情状下,便是圣人修了什么大金柱,又关三辉什么事呢?”
白有思沉默一时,复又摇头:“可我怎么听,祖帝东征失利后,唐太祖大兴三一正教,目的便是以三辉合四御,若三辉这般无欲无求,又怎么能合四御?而且,三一正教兴起八百年,虽然比之四御是没法比,却也有三辉显圣事迹屡屡现世,师父又怎么能的那么洒脱呢?”
“这是两个问题。”冲和道长有些懒散的侧身靠在几案上,托着下巴继续认真给自己的爱徒解答。“前一个问题是很简单的术法问题,而且光明正大,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白了,就是至尊之上,尚有天,天是什么,不知道,不清楚,包不包含地,或者到底是天还是地,都不清楚……但毫无疑问是有的,否则天地元气从何来?否则真龙从何来?否则这天地日月从何来?否则青帝爷当年感应到的是谁的意思?否则是谁设的四御之位?”
白有思连连点头。
“天意高渺,天意不可测,但天之下有三辉,并有四御,这是实情。”冲和道长端起热茶来,咕嘟喝了一口,这才笑道。“所以,三一正教,本意是因为四御过度干涉人间,所以要取人心呼天意,以天意压至尊,但是天意不可测,也不敢乱测,便只好打个对折,取明晃晃的三辉来合四御……三一,三一,三为三辉,那个一却不是三辉并一的意思,而是那個独一无二的一……这种情况下,三辉有没有欲求,都无所谓,因为祂们上可应天,下可呼凡,自然便可以合四御。”
白有思似笑非笑:“所以三辉老爷也终究是有欲求的?”
“换成别人,我未必有,但谁让你是咱们三一正教下一代的种子呢?”冲和表情似乎有些黯然,笑都像苦笑。“将来我死了,还指望你白有思来撑起三一正教祖庭的根骨呢,也不好瞒你的。我明确告诉你,自从正教创立以后,三辉确系渐渐有了显圣端倪,而且越来越频繁,可是此三辉是不是我们想的三辉,显圣是本能还是自发,又能不能代表那个一……委实无人知晓。而这点,也是正教内部发生混乱,一部分人干脆跟朝廷合一,一部分人如我这般枯守祖庭的缘故。”
白有思点点头,复又来问:“这么,师父不愿意理会大金柱的缘故也很明显了……师父是三辉无欲一派,这样的话,大金柱如何,从师父的角度而言,根本无所谓?对真正的三辉来,也无所谓?”
冲和犹豫了一下,认真来答:“我还是不愿意瞒你……其实,我不愿意下去干涉此事,主要还是因为朝廷自有道德坊,且道德坊规模庞大,有许多教中人士在迎合朝廷……你们靖安台里,不就一直有道德坊出身的修行道人吗?何况,我虽不下山,如今这位圣人的脾气却也能从这山上许多人的家长那里听到一二,委实不愿意惹麻烦。”
“所以,师父还是因为人的缘故多一些,才不愿意下去干涉是吗?”白有思彻底醒悟。“那我倒是白来一趟了。”
“怎么讲?”冲和道长好奇以对。
“因为陛下在劳民伤财,而且越来越肆无忌惮。”女常检犹豫了一下,坦诚以告。“我是想让师父出山,拿三辉四御压一压陛下……当然,这里面还有此番工程其实始于家父的缘故,思思心中略略有愧。”
“肆无忌惮吧!”冲和道长怔了怔,摇头叹气。“哪个圣人不肆无忌惮?先皇就很好吗?东齐神武帝好大的名头,就很好吗?神武帝的那些疯子子孙又如何?兴亡之事,本自取,何必以为大魏就是千秋万载的真命朝代呢?”
白有思若有所思,继而再问:“师父不看好大魏能久存?”
“我胆子小,什么都没。”冲和道长当即撇过脸去。
白有思见状,也不多言,干脆起身:“我这次没有请假,直接驭真气过来的,就不多待了,不过看师父这个样子,似乎也不必在面前尽孝……”
“你能直接一口气驭真气过来,莫不是已经成丹了?”冲和道长点点头随口来问,似乎终于有些师父的姿态了。
“对。”白有思也随口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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