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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点了点头,叮嘱道:“别滥杀。”
崔瀺哈哈笑道:“先生发话,学生岂敢不听。”
竹篓微动,陈平安转头望去,那把槐木剑一阵微微摇晃,那个袖珍可爱的金衣女童,一路顺着木剑和背篓,来到陈平安肩头,朝他招手,陈平安心领神会,侧过脑袋,这位一直寄居于槐木剑之中的古怪精魅,在他耳边窃窃私语,陈平安认真听完之后,对崔瀺说道:“它告诉我,你如果到了大隋书院,要你跟茅小冬说两句话,一句是‘天人相分,化性起伪’,一句是‘礼定伦,法至霸’。”
崔瀺轻轻叹息一声,神色复杂。
显而易见,一句是老秀才给自己的临别赠言,一句应该是齐静春原本希望借陈平安之口,转赠给茅小冬的临终遗言。
崔瀺有些灰心泄气,对陈平安指了指肩头小人儿,“这是骊珠洞天硕果仅存的香火小人,已塑金身大半,很难得,先生的落魄山有座山神庙,那尊山神,还算值得信赖,将来可以把这香火小人,放在那祠庙饲养,以香炉为庐,香火为食。”
站在陈平安肩头上的金衣女童犹豫不决,最后深呼吸一口气,望向崔瀺,“齐先生还留了句话,但是当时先生说你未必有机会,现在既然你认了陈平安做先生,虽然人还是坏人,但我觉得可以说给你听听看。”
崔瀺愣在当场,心中有些激荡,缓缓正色道:“洗耳恭听。”
身穿金衣的香火小人稚声稚气道:“学生问‘蟹六跪而二螯’,作何解?可是笔误?先生答曰,穷秀才囊中羞涩也。”
崔瀺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崔瀺独自走向藏书楼,笑得停不下来,一边走一边擦拭眼角的眼泪,转过头笑道:“先生,我就不送啦。”
崔瀺走入书楼,在二楼窗口,望向陈平安的背影,高声喊道:“先生,若是遇到天大难事,可以折路去找那位户部老侍郎,就说你是我的先生即可,若是能够违心说你与老秀才,是半个师生关系,就更好了!”
陈平安转头说道:“知道了,你自己小心。”
崔瀺挥手,喃喃道:“起而行之,你我共勉。”
崔瀺一路登顶,来到六楼,登高远眺。
之前之所以不愿登上这一层,不是这里有什么玄机,而是少年心性又在作祟,让崔瀺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文圣首徒也好,大骊国师也罢,一样是从少年从年少岁月走来的。
崔瀺到了顶楼,向后倒去,随手将那方古砚放在一旁,全然不顾灰尘沾染白衣。
他转过头,看着砚台,“既然已经开始做了,不如一鼓作气,将这上古蜀国的蛟龙孽种一网打尽,全部豢养其中?”
崔瀺望向楼顶的五彩藻井,雕刻有威严团龙。
跟记忆里的自家书楼,不太一样,光线昏暗,可没这么漂亮好看的风景。
崔瀺闭上眼睛,有些犯困。
还记得他在年幼时分,天资卓绝,只是心性不定,便被寄予厚望的爷爷狠心地“关押”在书楼顶层的小阁楼上,搬走楼梯,三餐用绳索送来食盒,吃喝拉撒都在那么点大的地方解决。
自然还有个马桶,每天都会换,孩子为了反抗,表达自己的愤懑不满,经常撕下书页当厕纸,或是折纸为小小的纸鸢飞鸟,从一扇小窗丢出楼外,乘风而飞,然后每次就会听到爷爷拄着拐杖在阁楼下边破口大骂。
那个时候,崔瀺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将阁楼所有书本垒砌起来,站在高高的书堆上头,趴在窗口眺望城外的江水,经常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当年崔瀺还不叫崔瀺,而是崔瀺巉,瀺解字作水声,巉则解字作雄山峻岭。
为他取名的爷爷,那会儿当然是希望这个孙子,长大之后道德品行、学问修养兼具名山大川之美,智仁两全,山水皆灵秀,能够成为读书种子,跻身君子贤人之列。可是孩子不领情,好不容易走下阁楼后,很快就离开家乡去远游,走出家国,走出一洲,最后一直走到了中土神洲,只恨走得还不够远,离那个倔老头越远越好,而且还故意把那个巉字给去掉了,只留下相对喜欢的瀺字,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始终对外自称崔瀺而已。
哪怕崔瀺重返宝瓶洲,成为大骊国师,依旧没有回过一次家乡。
不想回去。
崔瀺睁开眼睛,用袖子抹了把脸,“看什么看,没看过大老爷们伤心啊。”
顶楼出现一位阴神出窍远游的儒衫老人,正是那条老蛟,老人盯着那方砚台,脸色阴沉。
崔瀺没有起身,一挥袖子,将砚台拂向老人,“你的三百年修为已经打掉,上次的事情就算两清了。接下来你不用着急去往龙泉县,帮着抓捕蛟龙之属的残余孽种,不论老幼大小,一并关在砚台内,我家先生留了许多品相最佳的蛇胆石,并没带出家乡,也亏得他没带出来,不然以他的性子,天晓得会不会当散财童子,早早挥霍殆尽,现在正好,将来可以物尽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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