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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红跟剑士练了好几天的剑,表面上全神贯注,暗地里叫苦不迭,埋怨学来学去就那么几个架势,偏偏连最基础入门的起剑式,她都不得要领,犹如筛子盛汤,漏掉了精华只余下糟粕,此外她悄悄咂摸出几个偷懒窍门,譬如举剑的用灵气托住手臂,可以免受筋骨酸疼的折磨,又或者趁臧先生陶醉自得的时候稍加放松,再就是拿些女子私事来蒙混过关。
臧先生是叶红自作主张给剑士的称呼,说家中严父不准她随意拜师,所以先用“先生”二字将就着,等到剑术初成有了交代,再给他一个正式的名分。臧星桀让提早收徒授业的喜悦冲昏了头,不管三七二十一欣然接受,甚至不介意这宛如背德情妇的待遇,剑士没发现徒弟的松懈,见她勤奋好学就是不见长进,甚至没法用天道酬勤去熨帖自己,于是臧先生便擅自下了结论——这丫头不是习剑的好材料。
若是让叶红的父亲,也就是叶城主听见这话,恐怕能气出内伤,女儿的七道灵根一向是他炫耀的本钱。叶姑娘自己倒没喊冤,要是敷衍了事都能被先生称赞是好苗子,那她兴许会怀疑剑士的底细,至于会不会是先生得知了她的身份才故意恭维,她没考虑过这类情况,因为臧先生从头到尾,就没把她当个千金小姐对待,甚至在先生眼中,她就不算个细皮嫩肉的女孩子,就该受些男儿的罪。
帝夋自从击败宋红雀鸠占鹊巢后,让捧花姑娘转告众人他正在闭关悟道,请三位贤弟随意为之。臧星桀趁此机会顶替夋哥儿过了把当师父的瘾,对此叶红一无所知,虽然对先生莫测高深,但起码知道先生是有真材实料的,不是个骗子,宋红雀也不出来解释,她便断定臧星桀就是击败宋姐姐的绝世剑客。
大清早,叶红披星戴月的赶到红雀楼,双眸像是点缀着星光。
叶姑娘进门头件事就是问臧先生在哪,姬凌生正捧着一个木雕,犹豫着如何动刀,听见叶姑娘的提问,他撇头将余光洒向屋外,示意臧星桀在外头。
叶红走进长廊,一眼望见撅屁股晒太阳的黑风,以及并肩而坐的臧星桀和李忌,两兄弟正端详着一座毗邻的摘星阁,名曰养意斋,据说楼主是位从天权城移居过来的文人骚客,才气如斗,肚子里包不住墨水,忍不住要将腹中锦绣付诸笔端,特意从楼顶拉下一条数十丈长的半透明联子,像是丝绸做成的宣纸,围着阁楼轻轻飘荡,挂了好些年,每当那位楼主偶得佳句,便会以手做笔书写下来,此时云消雨霁城间光彩氤氲,联纸像是融进了水汽里,只剩下七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摇曳生姿。
“我辈岂是蓬蒿人!”,李忌默念了遍,对蕴含的诗意一知半解,臧星桀不害臊的充当起评书先生,翻肠扯肚编出几个生词将李忌唬住,说得头头是道,褒贬分明的对七言的遒劲筋骨做了点评,顺便以此推断了养意斋那位楼主是何种性格,出于何种目的挂出那副楹联,并嗤笑此举不过是为了卖弄风骚。
巧合的是,叶红对这段评价颇为认同,不由对臧先生又高看了几分,附和道:“先生说的是,那个陈渊眼高手低,讲话老是文绉绉的,总要捎上几句之乎者也,最好笑的是那些诗句全是他借用的,每次看到好句子就要大张旗鼓写在楼上,恨不得昭告天下,弄得好像是他作的诗一样。”
发现叶姑娘到来,剑士神情变得刻薄起来,像是老父亲见到没出息的子女,又像是为学生屡教不改而愁苦的先生,总之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对待这半个徒弟,剑士可谓是倾囊相授,将自己毕生所学全掏了出来,恨不能把剑招剑式拆解成碎末传给她,但无论怎么掏空心思,叶红自有她的钝性,好比去救溺水的人,她不游水就算了,反来死死捆住施救者的手脚,结果当然是双双淹死。
剑士用鼻音冷淡的应了声,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叶红以为偷懒被先生发现,有些不好意思,但假装没有听懂,扬起笑脸问道:“先生昨天教的竖剑式我基本懂了,抱剑式还不太明白,今儿多练练,不学会就不回家,你说好不好?”
臧星桀出冷气道:“好你个头,从今儿起你别来了,我教不动你!”
叶红更加确定事情暴露,以为先生在指责她惫怠,着急道:“别啊先生,我再也不偷懒了,以后好好练剑,我千辛万苦才遇上你,你千万别赶我走啊!”
剑士不为所动,冷冷道:“练什么练!你没这个天分,强求也是求不来的,就像强迫让公鸡去下蛋,不是它该干的事,它能答应吗?”
李忌见到叶姑娘快要哭出来的神情,不可抑制想起离开紫竹镇时的光景,忍不住为她求情道:“人都低声下气求你了,你就教教她呗,又不会少你块肉。”
臧星桀立场坚定的撇过头去。
叶红双眼泛红,浑然忘却身后还有城主府作为靠山,她眸里升起一层水雾,似乎轻轻碰一下就会变成泪珠摔落下来,像是挨了打骂的孩子,带着股令人怜惜的无辜神情,臧星桀见她要哭,心忽地柔软得似要化了,慌乱安慰道:“别哭,教你还不成吗?”
叶姑娘破涕为笑。
剑士省悟到自己上当了,但为时已晚。
见到叶姑娘得到满意答复,李忌跟着也高兴起来。
不远处的天阙旁,刘张两位老仙官又在吵架,刘仙官上次输了半招,不太服气,觉得是姓张的站在家门口气运福机相连,占了自己便宜,这次把话挑明要出城去打,张仙官则不以为然,觉着赢了一次见好就收就行,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所以躲在家里避而不战,刘仙官一顿缩头乌龟骂得起劲,但没敢打进门去,输赢还是两说,万一地板不结实掉下去砸到哪位大仙,哪怕有叶城铁令护着他,要是大仙从此惦记上他,那他在叶城也就算混到头了。
李忌觉得无趣,准备下楼找玄机法师取取经,出家当和尚的事暂且不提,有老和尚这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智者,不仅能帮他排忧解难,还能听他倾诉衷肠,另外他和对面客栈的少年常乐交上了朋友,两人一见如故,像是喝下孟婆汤前有过交情,一碰面就全想起来了,根据老和尚的猜测,常乐兴许也是个备选的救世圣人,李忌就更开心了,有人替自己出家还能帮忙解闷,多好。
他和宋红雀擦肩而过,宋红雀来回张望了一圈,发觉几兄弟全待在楼里,不由打趣道:“天色这么早,正是七星柱凝聚灵玉的好时机,几位公子不去试试?没准能抢到几块呢。”
叶城的浓郁灵气源自于七星柱构成的聚灵大阵,使得城内修士无须刻意吐纳,修为都能有所精进,不仅如此,每日清晨每根七星柱顶端都会凝聚出一块质地精纯的极品灵玉,对修炼大有裨益,灵玉算作无主之物,除了城主府和摘星阁楼主禁止参与,其余人谁先抢到就是谁的,所以一到凌晨就能发现许多地境修士蹲守在七星柱旁,等待先下手为强的大好机会,虽然严禁下死手,但好歹是给懒散的叶城修士增加了一点竞争。
姬凌生摇头笑道:“我们心里还是有点数的。”,他私下打听了叶城各类修士的数量,整个东炼三大修炼圣地,天玄强者不到五十,但地秘境的修士加起来足有十万,叶城作为南盟人口最多的城池,地秘修士将近五千,抛开九百楼主,剩下四千地境修士争夺四百不到的灵玉,他自觉没有横插一脚的机会。
宋红雀笑而不语。
姬凌生再次摇头,不太懂眼前女子是如何稳坐楼主之位的。
叶红又跟着臧星桀开始枯燥的剑术修行,这次她没敢偷闲,真正拿出了习剑之人的坚韧精神,更累却也更踏实。
李忌到了楼下,找到站在客栈门口慢吞吞扫地的常乐,少年将李忌当做亦兄亦友的知己,误以为李忌跟他一样,有相似的遭遇,相同的志向,苦命人总会交些想当然相似的朋友。
关于救世圣人的消息他一概不知,玄机法师对此守口如瓶,不敢确定是一回事,最主要是怕突然的喜讯会破坏少年的赤子之心,这是在浮华世道里的真正罕物,老和尚踏过无数山河,见过许多自诩风流的大人物,表面上斩断六根不恋红尘,实际上仍像个混沌顽痴的孩子,总摆出将世事看得通透的模样,做事总有多余的动作,譬如行善做好事的时候得拉个横条,好让路人都知道,做坏事的时候就要做出为形势所逼的可怜样子,让人同情,甚至不愿承认人生而有之的欲望。总而言之,就是拖泥带水,不够干净。
两个少年倒不清楚老和尚的细微心思,只觉得哭和笑是两码事,受苦受累无妨,该笑的时候还是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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