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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可能正是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时间,登州大营南面的道路上,绵延几十里的范畴内,乱做一团。
一面是成建制的甲士、仪仗、队列,一面是毫无秩序的奔跑、宣告、逃窜、躲闪……而且两者总是能无缝转换,刚刚的秩序维持者,马上因为陷入某种混乱而沦为被执法者,刚刚被执法者组织起来的乱军,又要反过来维持秩序。
而且,信息也极为混乱,不知道真假的消息满天飞。
一会有人宣告过来,说是圣人已经许诺,到了徐州就大赏三军,到了江都还要再赏;一会又有传言,说是虞相公去见了圣人,要将宫女发下来给东都籍贯的士卒做老婆;转过身来,又有人说某某大将军造反了……反正不管真假,基本上就是听个乐子。
最荒诞的一场重大突发事件发生在这日下午时分,眼见着前方道路毫无荫凉,一群关西屯军在路边一个山坳里停了下来,拒绝上路不说,反而对来往的队列破口大骂,起哄推搡,阻碍行程,一时无人敢管。
而就在这时,好巧不巧,一位北衙公公自前方往后传圣旨……圣旨本意是让已经随本部去了河间的薛常雄接管河北治安,讨伐清理河北盗贼云云……结果屯军首领拦住天使,询问之后,却立即转身宣告,说是圣人让他们关西人都去河北听薛常雄薛大将军的指派。
紧接着,就是数以千计的成建制部队直接乱哄哄往身后大营方向退,也不晓得是真误会了,还是在装糊涂。
不过,来战儿既然咬牙应下了圣人的要求,横下心来组织南迁,又如何会允许部队这般散掉?
须知道,尽管没有人说出口,但真正的高层都明白,圣人这是三征实际大败后,在躲避东都和皇叔曹林。而一旦等御驾到了江都,要与皇叔和睦也好、对峙也罢、反目也成,军队都是最核心的本钱……至于来战儿本人,原本也是不愿意揽权的,可一旦管事,是没有手段还是没有威望?是没有修为还是没有经验?
于是乎,圣驾决定转向江都后,甚至是三征东夷以来,最大一次军法执行得到了贯彻。
来战儿总揽,圣人点头,两位相公批复,北衙传令,司马化达、司马正父子外加韩引弓、赵光等将汇集精锐部队镇压,最后斩首八百余众,血淋淋的无头尸体被扔在路旁无人理会不说,首级却被统一挂于骑兵马后。
然后,这些挂首骑兵被交与圣人非常信任的赵光,统一做军纪弹压使用。
上下噤声胆寒之后,队伍重新做了强调,乃是说非圣旨、虞张两位相公与牛督公钧旨,以及来战儿以下各卫大将军将军直接军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队。
否则,军法巡骑有权力将逃散者直接格毙于当场。
经此一事,队伍方才终于进入了一种虽然免不了混乱与逃散,却终究抑制住了大规模哗变的微妙平衡中。
并得以继续南行。
但还是那句话,事情始终处于一种动态的混乱中,这一路注定不太平。
“所以,你是准备到淮上再转身去武安上任?”就在军法得到强调的当晚,刚刚搭建起的路边营地内,相公虞常基听完言语,并没有太多表示,而是朝身前人反问。“这里面应该有些隐情吧?”
“是。”
张行犹豫了一下,恳切做答。“是靖安台的事情……靖安台在御前有三组人,都想回东都,而到了淮上,淮右盟本身是靖安台直接扶持的官方下线,也是下官当日亲手所立……他们的意思是,希望我看在香火情上,在淮上时动用一些关系,通过分船的方式,不声不响让他们分开,省得惹出事来。”
虞常基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
“这里有什么关碍吗?”张行愈加恳切起来。“朝廷对此事会不会有专门考量?”
“没有这回事。”虞常基淡漠的看了看对方,依旧言语随和轻松。“东都是大魏的东都,江都也是大魏的江都,靖安台的人原本是为了沿途地方弹压治安而随军的,如今东征得胜而归,他们自然可以回去……当然,很多东都出身的人都比较思乡,你们低调一点也是对的。”
张行也点点头,便欲折返,但走了两步,却又回头驻足,语气一如既往的认真:“虞相公呢?有没有家人要回东都报个信、安排一下?下官愿意效劳”
虞常基微微打量了一下这个并不算无名之辈的年轻人,却又缓缓摇头:“我兄弟、几个儿子都是随驾官员,不需要回去,而东都的妻子、继子,只在东都安享富贵,也没必要过来……你想多了。”
张行再度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随即,他直接又找到了张含,然后将虞常基那里的言语诚实以告,并问了同样的问题。
张含的回复其实也很类似,而且显得非常干脆:“我只一人在此,还是南人,必然要妥当随驾的,至于东都的家人,日后自有说法,倒也不急。”
张行只能点头,但却提及了另外一件事:“伏龙卫守陛下旨意,以十人随侍张相公,这个规矩到了眼下还要继续吗?”
张含终于愣住,但仅仅是片刻后便严肃以对:“靖安台中镇抚司的人当然可以回东都,但伏龙卫不行,他们虽然属于靖安台西镇抚司,但职责特殊……张副常……张郡君、张三郎,你要站稳立场!我知道你要去武安当郡守了,但正所谓善始当善终,最起码眼下要站稳了!”
“我懂了,伏龙卫随侍的事情要继续下去。”张行会意点头。“至于说伏龙卫中有人想要回东都,我也尽量安抚……但请张相公包涵,我终究是个要卸任的人,有些事情,怕是要白常检来做决断,而白常检的立场,恐怕不是我能干涉的。”
“其实,白常检上面不还有齐王殿下吗?那才是管着西镇抚司的正经少丞,而齐王殿下肯定是要去江都伴驾的。”话到此处,张含相公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话语的无端,只能当场叹了口气。“总之,国事艰难,张三郎要懂得相忍为国,要是情况不对,或者白常检要做决断,你不妨与我传个信,我也好去劝一劝……咱们还跟之前撤退时一样。”
张行颔首称是,拱手告辞。
随即,他又去找了薛亮。
后者对张三郎的到来充满了警惕,但听到原委后,却也一时松了口气,然后连续来问:“如此说来,虞相公晓得我们靖安台的难处,准我们离开?但要等到淮上,听你统一安排,走淮右盟的路子,分船低调离开?不惊动旁人?”
“是。”张行依然言辞恳切,他今天见谁都恳切,只有更恳切,没有最恳切。“我知道自己与罗朱绶有些过节,但还请薛朱绶为大局着想,与罗张两位朱绶讲清楚、说妥当……从今日起,到淮上前便可以远离御驾,与伏龙卫一起在外围独立行动,以保持低调,免得到时候有些不妥当……因为这个时候,可能御前谁一句话就会坏了大家一辈子的性命前途。”
薛亮重重点头,深以为然:“我晓得了,大哥那里和张朱绶那里我都会尽量劝解……这个时候,确实不该多想。”
张行也不多言,而是继续转身去拜访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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