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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本王在行营等候国师。”齐湣王一拱手下山去了。
回到大殿,齐湣王又变回了那个威风凛凛的东海神蛟,当即宣布:秉承天命,临淄王气尽失,宋卫之间王气沛然,王驾移居,再造天霸大业!臣子们一片欢呼,立即开始了忙碌紧张的移驾准备,偌大王城乱成了一片。
公元前284年七月二十三的四更时分,大队车马悄悄开出了临淄大都。
这支人马绕开了西路燕军的进击方向,从东南绕道,沿淄水河谷向西南的巨野泽而来。因国师指点了天意,齐国君臣谁也没有认做这是逃亡,浩浩荡荡五万多人马,几乎是整个王城都搬了出来。内侍、侍女、仆役、官奴并尚坊各式工匠一万多人,嫔妃并长住王宫的王族子弟三千余人,随行大臣、各种文吏并眷属家人近两万人,王室护卫铁骑一万六千。人多马多车更多,乱哄哄铺排开来,阵势足足三十里长。时当夏日,午间要找树林消暑歇息,暮色要靠水边起炊造饭,日每只能行得三十余里。
无论齐湣王一班君臣如何将逃亡认做移驾,职司护卫的领军大将却是最明白不过的。如此行军,燕军若赶上来追杀,岂不活活一个屠场?然则车马队中冠盖如云,无论领军大将如何紧张督促,也抵不得齐湣王时不时便要歇息的王命。领军大将急得一身冷汗,径直到王车前请令轻装疾行。齐湣王立时沉下脸道:“天佑本王,燕军何敢追杀?逍遥走去便是!”
三日之后,一班没有车辆的王族子弟与嫔妃女眷侍女等,累得无论如何走不动了。齐湣王见状,立即下了一道王令:“三千骑士改作步军,马匹让于王族骑乘!”护军大将惊讶莫名,飞马从前军赶来力争:“臣启我王:紧急之时,骑士如何能没有战马?疲弱不堪者,就近驻扎一座小城堡可也。”
“一派胡言!”齐湣王顿时大怒,“天霸大业,岂能没有王室血脉?区区几千兵卒,死何足惜!”大将铁青着脸色默默走了。战马让出来了,可护卫将士们却像霜打一般蔫了下去,再也没有了生龙活虎的王师气象。
又走得三日,燕军一直没有追来,长长的队伍又轻松起来。于是,王族子弟与大臣们开始纷纷赞颂了。“齐王禀承天命,果然天霸之相!”“我王天威犹在,当真旷古第一王!”诸如此类的种种颂词随着亢奋的口舌弥漫开来。齐湣王听得哈哈大笑:“乃得大缩,方可大盈。天意奥秘,岂是姬平乐毅所能窥视也!”
正在遍野颂扬之时,斥候飞马车前:“禀报我王:已到卫国地界!”
齐湣王霍然站起四面观望,见茫茫巨野泽已在身后,濮阳城箭楼已经遥遥在望,不禁长吁一口气,精神顿时抖擞:“传命卫君:迎接王驾,让出宫殿。本王要在卫国整顿兵马,杀回齐国!”王车旁的御书一脸惶恐道:“我大军战败,大王应折节屈身,方可在卫国立足反攻。如此恐坏大事,愿我王三思。”
“岂有此理!”齐湣王顿时不悦,傲慢矜持地一挥手道,“小小卫国五等君爵,岂可与本王同日而语?毋得多言,作速传令!”
此时护军大将飞马赶到:“禀报我王:卫君率领臣下出城迎来。”
齐湣王大笑:“卫嗣君尚知臣道,备好千镒黄金赏赐!”
片刻之间,齐卫人马在濮阳郊野相遇了。两鬓白发的卫君骑着一匹老马,带着一个百人骑队、几辆牛车与十多名臣子逶迤前来,老远便驻马守候在道边。见齐国人马浩荡拥来,卫君只是盯着齐湣王上下打量,丝毫没有上前参拜之意。齐湣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王车辚辚前出冷冷道:“卫嗣!不晓得附庸臣礼么?”
卫嗣遥遥拱手道:“齐王过境,卫嗣以邦交古礼犒劳可也。穷弱小邦,唯能请齐王略解饥渴之苦,尚请见谅。”不卑不亢,更没有下马。
“卫嗣大胆!”齐湣王暴怒大喝,“两车水酒搪塞,本王乞丐么?”
卫嗣淡淡一笑:“失国逃亡尚妄自尊大,齐国不亡,岂有天理?”
“好个卫嗣。”齐湣王狞厉地一笑,“来人!拿下卫嗣,濮阳做我西都!”
护军大将正在愣怔,便闻卫嗣连声冷笑:“卫国纵小,也有三五万人马,对付你这区区万余败兵,也还是举手之劳。起号!”话音方落,身后百人骑队号角呜呜吹动,濮阳城外的山丘中拥出了队队战车,虽然老旧,却也是旌旗飘摇声威赫赫。
御书低声急道:“我王不可意气用事,天霸大业,尚须从长计议才是。”
齐湣王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骂道:“卫嗣!且留你狗头几日!”转身大喝一声,“回军东南,去楚国!”
卫嗣扬鞭大笑:“快哉快哉!老夫也战胜一回!田地,走好——”
齐湣王又羞又恼,气急败坏间一口热血“哇”地喷了出来。护军将领大惊,连忙高声下令:“太医救治,全军疾进,脱开卫军!”已经是惊慌失措的纷乱大军,轰轰隆隆地卷着烟尘向东南去了。
行得半日,暮色时分又回到了巨野泽畔。此去楚国郢都尚有千里之遥,散架一般的人马早已经没有了张扬谈笑,个个脸色灰白神色疲惫。习惯了钟鸣鼎食富贵豪阔的公子嫔妃们,原本是满怀喜悦地要进濮阳一扫逃亡晦气,人人都盘算着如何在濮阳沐浴一番痛饮一番,再大睡三日,何曾想到自己是逃亡之旅?濮阳城外的突然变故不啻一声惊雷,这些惯常颐指气使的食肉者们才如梦方醒——齐国王族的显赫光环已经没有了,已经变成了连卫国这等小邦都可以蔑视嘲弄的丧家之犬!齐湣王的突然吐血,更是给这支逃亡乱军雪上加霜,惶惶不安的目光对王车开始侧目而视了,狂热的赞颂也渐渐变成了夹杂着沮丧的怨恨,曾经令人迷醉的天霸神话,顷刻间便被腹诽怒声淹没了。及至在湖畔乱纷纷扎下营盘,各色人等像泄了气的皮囊,一片片地瘫软在茅草丛中,无一人前去做朝王礼拜。
好容易升起了几缕炊烟,大军却轰然骚动起来:“楚军来了!楚军来了!”
齐湣王本来在车中昏昏欲睡,闻言霍然起身,遥遥望去,但见残阳暮色中大队军马鼓尘而来,黄色大旗上的“楚”字已经清晰可见。“天意也!”齐湣王长吁一声,这才猛然想起楚国救援而被自己拒绝的一番事来。
护军大将飞马而来:“禀报我王:楚将淖齿率大队兵马救援!”
“传命淖齿拜见。”齐湣王转身下令,“王车前出,仪仗成列,臣工两班!”片刻之间,这支奄奄沮丧的乱军又神奇地活了起来,旌旗仪仗猎猎飞舞,大臣嫔妃诸王子肃然成列,俨然王帐辕门气象。这时楚军已经在一箭之地扎住阵脚,一员大将来在王车前下马躬身:“楚将淖齿,拜见齐王。”
齐湣王矜持地笑了:“淖齿勤王,实堪嘉勉。今本王欲以莒城为天霸大业根基,将军可率本部兵马助我,本王封你为齐国丞相。”
“谢过齐王。”淖齿一拱手,“何时兵发莒城?”
“大军休整一晚,明晨进入莒城。”
“臣留两万兵马护卫。臣请先入莒城,为我王安顿宫室。”
“淖齿果然忠心!”齐湣王一挥手,“你便先去,本王明日即到。”
淖齿转身飞马去了。御书凑近王车低声道:“臣闻莒城郊野多有逃亡庶民,鱼龙混杂,我王还是转往他城为上。”“杞人忧天。”齐湣王冷笑一声,“本王神蛟,怕甚鱼龙混杂!传令齐楚大军:饱餐战饭,养精蓄锐,明朝进入莒城!”王车四周轰然一应,号角四起,炊烟遍野,王族们又欢呼雀跃起来了。
次日天刚亮,这支奇特的大军熙熙攘攘上路了。楚军铁骑两翼行进,将这支混杂纷乱的车马人流夹持在中间一里多宽的草地上,仿佛押着战俘一般。王车旁的两百仪仗铁骑,总算还保持着旌旗如林的王室威仪,簇拥着齐湣王的大型王车,辚辚隆隆地碾轧着一两尺深的茫茫苇草向东北开路。整整走得一日,暮色时分方才渡过了沂水,距离莒城尚有三十余里。御书请命齐湣王是否扎营歇息一夜,明晨整肃威仪再进莒城?齐湣王却亢奋异常:“本王竟日颠簸,尚且不累,谁个累了?立即进发!一鼓作气入莒城!”
进入莒城的诸般美梦毕竟是诱人的,疲惫不堪的逃亡大军黏着湿淋淋的过河衣衫,又打起精神赶路了。一个多时辰之后,翻过了一座小山包,骤然便见河谷里火把遍野人声鼎沸,仿佛临淄夜市一般。有王子高喊:“快看也,莒城箭楼!”纷乱人群当即一片叫嚷:“莒城到了!快走啊!”齐湣王却一声大喝:“站下!莒城乃大齐地面,当有王者威仪。列队,等候淖齿丞相迎接本王!”
“启禀齐王,”一员楚军大将走马车前,“将军有令:齐王自行入城。”
“如何?”齐湣王一声冷笑,“淖齿反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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