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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发光的物事“啪”地掉在了楚怀王头上。楚怀王惊恐地叫了一声,颓然跌坐在院中石板上。那发光物事却“当啷”一声,滚到了老国王身边的石板上。楚怀王回过神来,诧异地捡起发光物事,竟是手指长一支细铜管。端详有顷,他将管头轻轻一拔,里边露出细细一束白绢。老国王顿时惊喜地大叫起来:“信!快来看啦。”
那正是鲁仲连给楚王的密信,只有六个字——请游大河桃林。
又是旬日,楚怀王在泾阳君嬴显的一千人马护送下,北上蓝田西出下邽,去游览天下闻名的桃林胜地了。桃林塬是一片广袤嵯峨的山地,相传夸父逐日渴死在这片山塬,夸父的手杖化作了茫茫三百里桃林。在桃林山塬的一道必经峡谷,鲁仲连小越女与田单一起,发动了一场突然夜袭。
楚怀王的篷车刚一夺回,田单断喝一声:“仲连快走!我来断后。”鲁仲连小越女人马立即护持着楚王篷车向崤山东南疾走,田单的两百多人堵在山口与剩余秦军搏杀起来。刚刚走得二三十里,迎面一队黑色铁骑展开在当道,两翼直伸展到两边山腰,一个阴沉的声音冷冷道:“鲁仲连,本将军乃骑兵主将嬴豹。放下楚车,我饶了你等。否则一个不留!”
“交上天决断。”鲁仲连平静回答,将手中长剑一举。
突然,篷车中响起一声凄厉的呼叫:“大王!你醒醒,别怕呵。”
车旁白影一闪,小越女到了篷车,立刻一声惊慌呼喊:“仲连快来!”
鲁仲连飞身一跃,直上篷车,撩开车帘,见楚怀王肥大的身躯直挺挺横在车中,隐隐火把之下,眼睛瞪得铜铃一般。惊怔之下,鲁仲连伸手一探鼻息,已是气息皆无。
那个已经变得黑瘦的王后一声哭喊:“大王吓死了!大王可怜哪!”
倏忽之间,鲁仲连心头弥漫出无边的冰冷,两手一插车底端起了楚怀王尸体下车:“秦国还要他么?”声音冰冷喑哑。
“火把!”嬴豹一声命令,几支火把围了过来。
嬴豹下马端详一阵,向楚怀王尸身一躬,又向鲁仲连一拱手:“楚王既死,公等之情亦尽。此去楚国山高水远,运送王尸实在不便。不若各位与我一同将楚王尸身运回咸阳,由秦国护送回楚安葬,如何?”鲁仲连思忖一番,长叹一声,默默地点了头。
“屈原兄!”春申君一声惊叫,扑将过来抱住了屈原。
屈原已经昏倒在篝火旁,苍老而又愤激的脸在火光下惨白青紫。鲁仲连大急,一边来掐屈原的人中穴,一边轻声焦急地呼唤着:“屈原大夫!屈原大夫!”小越女轻声道:“仲连莫急,且将他平放。对了,就这样,你俩离开一些。”待鲁仲连与春申君放开手退后,小越女跪坐于屈原身侧三尺之外,两手同时向屈原太阳穴与脚底涌泉穴伸出。骤然之间,一红一绿两束细微的光芒直注两穴。
片刻之间,屈原头顶一股黑气冲出,脸色渐渐舒展平和。良久,屈原开目,一声粗重的叹息:“上天呵上天,为何将灾难都降了楚国?”两眼泪水夺眶而出。
鲁仲连如释重负含泪道:“屈原大夫,为政重臣,当百折不挠,处变不惊。况乎楚王如此经不得风浪,纵然生还,岂能变法强国?楚国远图,原在扫除奸佞,拥立新君啊!”
“噢呀屈原兄!”春申君急得一头汗水,“我与仲连已经商定:先将你接到一个万全之地养息,由我出面联络新派,拥立新王!仲连小越女率南墨子弟铲除奸佞,而后请你还国秉政变法!老王已经死了,你若振作待时,有可能楚国转机也。”
屈原一脸茫然,良久沉默,断断续续地一阵喃喃:“春申君,仲连,我,怕是不行了。孔子眼看鲁衰而无能为力,他,也是气闷而死的。我,只怕要和孔夫子一样了……楚王是想变法的,可惜他死了,死了,上天何其晦暝也!”
小越女淡淡笑道:“屈原大夫,天道玄远,人道至上,何为一昏聩国王耿耿若此?”
屈原摇摇头:“不,楚王不是昏聩之君,他被奸人蒙蔽了。春申君,鲁仲连,还有小越女,屈原谢过你等情意了。我,哪里也不去。汨罗水,是屈原的归宿。你等走……”
鲁仲连愕然。春申君大急道:“噢呀屈原兄!这是哪里话来?我等如何能丢下你走?楚国等着你,变法等着你!昭雎还要杀你,莫非你连我黄歇都信不过了?啊!”
屈原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转身向那座孤独的茅屋走去了。
料峭的寒风掠过,那堆明亮的篝火突然熄灭了。春申君对着茅屋长长地喊了一声:“屈原兄,过得几日我再来,等我——”悲怆的喊声在空旷的山谷回荡着,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太阳出来了。汨罗江畔晨雾渺渺,青山绿水陷在了无边无际的迷蒙之中。
屈原从茅屋中出来了,扶着一支青绿的竹杖,消失在弥漫的晨雾里,登上了那座高高的孤峰。晨雾消散,那个身影像一座石刻的雕像,久久地伫立着,久久地仰望着湛蓝深邃的天空。渐渐地,苍翠青山吻住了半边红日,晚霞彤云飞金流彩,天空充满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一种主宰一切却又永恒地保持着沉默的威严。山下,汨罗江水被霞光照得青绿中透着金红,渔船正在江中缓行晚靠,隐隐有问答酬唱的渔歌传来。
那位圣哲般的老渔夫,依然肩扛渔叉渔网,漫不经心地从江畔走来。偶然,他抬头看了一眼那熟悉的茅屋,眼神闪过一丝惊异。那柱像渔火一样准时点燃的炊烟没有了,茅屋上挑着一幅长长的白幡,门前也没有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渔夫的目光缓缓地向山顶移动着,木然地站住了。
白发飘飘的老人伫立在高高的孤峰顶端,山下是湍急的汨罗江。
老人仰起了高傲而执拗的头颅,凝视着流云飞动的天空,长长叹息一声,沉重极了。上天呵上天,你醒着吧?不,你定然睡着了,睡着了。你有双眼么?不,你定然没有生得双眼,没有!没有!那你为何要做天?为何要受人的顶礼膜拜?上天呵上天,都说你是太古自生,不是人造,不受人制,洞察奸邪,惩恶扬善。真是这样么?不!你混混沌沌,无边无际,不识人间是非功过,全然没有公平,没有正义,没有爱心!你,你还是天么?
天空神秘而沉默,七彩流云的漩涡积淀着久远的愚昧,平静、麻木而又诡异。
突然,火山喷发了,老人高声吟哦——
女娲蛇身蛇心,天,你为何要教她造人?给人布下邪恶的种子?
鲧无德无能,天,你为何要派他去治水?
大禹辛劳治水,天,你为何却要让他受尽折磨?
益有大功于世,天,你为何却要教他被启杀害?
羿残暴放荡,天,你为何成全他夺了相的帝位?
舜屡次受害,天,你为何不惩罚邪恶的凶手?
夏桀昏暴无行,天,你为何不用雷电轰击,杀掉这个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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