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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掠?赵雍恍然大悟,每年秋季都是诸胡部族大举南下的时节。其时中原农田收获方过,草原大漠寒冬将至,正好大掠粮食财货以备冬藏休牧。楼缓在此时赶赴岱海,必有不同寻常的谋划。赵雍略一思忖,马鞭啪地打到战靴上,走,岱海!
雁门关以北五十余里,有一道东西蜿蜒数百里的夯土长城,这是赵国修筑的抗胡屏障。出得长城,是广袤起伏的山地草原,驰骋百余里,正北方向一片大湖,茫茫苍苍方圆五百余里烟波浩渺,周围青山苍翠草原无垠起伏,倍显天地之壮阔。然则奇异的是,如此一片大湖,如此连绵起伏的广阔草原,湖边却没有长驻放牧的帐篷群落,纵有放牧牛羊的胡人,也是远远地洒落星散在大湖周围的小河旁。赵雍也曾在边军磨炼过几年,知道岱海是一片盐湖,其水之咸,比海水尚有过之。唯其如此,诸胡部族才不在此地扎根,而只是在水草丰茂的季节骑马赶着牛羊马群轰隆隆而来,大半日之后又轰隆隆而去。
“来者哪位将军?”湖边山丘后飞出一骑遥遥高喊而来。
百骑队风驰电掣般卷到面前,护卫将军亮出一支硕大的青铜令箭高声答道:“国君特使到!你是何人?楼缓将军何在?”
“末将中军司马。既是特使,请随我来。”骑士一圈马翻身飞驰而去。
翻过一个山头又一道山谷,遥遥见前方山腰有影影绰绰的红色身影,及至到得山下,却是一道极为隐秘的山谷:面向大湖,背靠群山,除了南面谷口,别无进出途径。中军司马在山下勒马拱手道:“骑队在山谷避风处暂歇,请特使大人随末将登山。”骑队将军冷冷道:“该当楼缓将军下山才是。”赵雍一摆手:“休得多言,只两人随我上山,马队扎营造饭。”骑队将军向百夫长低声叮嘱几句,与另一名骑士丢下马缰大步跟在赵雍身后上山。
将及山顶,一片密林横搭在山腰,走进密林,又是一处极为隐秘的山坳,一顶半旧的棕色牛皮大帐篷扎在突兀的山崖下,帐外钉子般挺立着六名长剑甲士。赵雍一看便明白,楼缓肯定要在这里谋事,正要举步进帐,身旁中军司马一声高报:“国君特使到——”话音落点,一人脚步急促出帐,却又骤然停顿在帐口。
“君上?”大将愣怔间深深一躬,“雁门将军楼缓,参见君上!”
赵雍哈哈大笑:“楼缓将军,未告而来,唐突了。”
“君上巡边,岂有唐突之理?君上请。”一脸糙黑两鬓灰白的楼缓肃然侧身拱手,将赵雍请进了大帐。赵雍刚绕过帐口木屏,便听轰然一声:“参见君上!”一看之下,四员大将与四名军吏整肃站在帐厅。赵雍笑着摆摆手:“军中无全礼,坐了坐了。”指点着道,“你是赵庄,你是韩向,你是胡笳,你是李鸢,对么?”四员大将见在边地只有三年军旅的国君竟还记得他们,自是分外兴奋,齐齐应了一声:“谢过君上!”
此时,楼缓已经吩咐军务司马上来了酒囊干肉。赵雍接过酒囊咕咚咚大饮了半袋,啧啧笑道:“如何有三分胡人马奶滋味儿?”
“君上,”楼缓笑了,“草原寒冷,兵士缺酒不过劲。赵酒太烈,肚腹无食不能痛饮,吃饱了更不能多饮。军士们便将马奶掺酒,既难得醉人,又当得饥渴。时日长了,军中酒都成了马奶加赵酒。君上若要赵酒,我差军务司马回雁门关拿来。”
“不不不。”赵雍摇着手又咂咂嘴,沉吟间不禁突然拍案,“使得使得,大是使得。”
“君上饮得就好。”楼缓轻松地笑了。
赵雍自顾一口气道:“草原之上,马奶多多,何不就地酿造马奶酒?既省赵酒迢迢运送,又增军士体力战力,岂非一举两得?远途驰驱,但有两三袋马奶酒几块酱干牛肉,何愁饥渴?强如这赵酒掺马奶,既费事劳神,又不足供给。”
“君上大是明察!”几员大将抢先呼应。
“君上,”楼缓目光闪烁着思忖着,“马奶酒本是胡人之物,少许入军或可,若做常用,且不说国中如何,只怕中原列国要讥讽赵人化入蛮夷了。”
“鸟!”赵雍粗豪地大笑,“你等但说,马奶酒合用不合用了?”
“合用!”四员大将异口同声。黝黑粗壮的李鸢昂昂道:“真正的马奶酒给劲!胡人叫马奶子,酸甜浓稠后劲足,健胃活血滋补强身,两三大碗下肚,任甚不吃也撑他两天两夜。谁个敢说不合用?”赵庄跟上道:“马奶酒比中原酒好做多了,根本不用酿制窖藏,只将马奶收入皮囊搅拌几日,但出酸味便是马奶子。若再掺得几两赵酒搅拌,马奶子生出些许酒香酒辣,更是带劲!”韩向搓着手兴奋接道:“当真大做马奶子,连军粮都省去一半。”“雁门关老弱妇幼也都有得事做,皮囊也不空了。”胡笳高声追了一句,帐中哄然大笑。
“方便合用,好处多多,还怕个甚来?做!”赵雍看着楼缓笑了。
楼缓见国君依然不改军旅粗豪,顿时心生感奋慨然拱手道:“君上如此胆魄,楼缓何能裹足不前?明日臣分派下去,大做马奶酒!”
“便是这般。”赵雍双掌一拍,“近日我常思忖:胡人无常根,却能生生不息地与我纠缠,其中必有强势所在处。别个不说,这马奶子便是中原所不及,紧要时连埋锅造饭也省了。你等说,若没有这马奶子,胡人能不带辎重饿着肚皮千里驰骋奔袭大掠么?而我军但动,便是粮草先行,飞骑追过三日便没了接济,这茫茫草原,如何咬得住胡人?”
“君上大是!”瞬息之间,楼缓并几员大将顿时目光炯炯。国君虽然年轻,洞察大势分明是目光如炬。马奶子这件事,军旅将士看来只不过是顺应自然的寻常事体,国君却能说出如此一番根本道理,委实教人信服。
“此等事日后再说。”赵雍一挥手,“楼缓将军,看来你要给胡人谋事?”
“禀报君上,”楼缓正色拱手,“每年八月,三胡都要南下大掠,岱海东西两侧是必经之道。我与诸将计议:拟在岱海两侧山谷埋伏轻骑八万,一举重创胡人。”
“这番要打狠!”赵庄咬牙切齿地补了一句。
赵雍点头笑道:“好!算我有幸赶上了。此战若能大胜,赵国必能松活三五年。”
方略议定,日已暮色。君臣马队在月升岱海之时隐秘出谷,到得草原放马奔驰,不消一个时辰进了赵长城回到雁门关。次日开始,楼缓开始了调遣兵马,雁门关军民也同时开始了大做马奶子。在满城新鲜好奇的笑闹喧嚷中,浓郁的马奶子味沿着长城弥漫开去了。趁此时机,赵雍率百骑队星夜奔赴东北方向的平城,在平城巡视三日,又南下沿着治水河谷东进二百余里直达于延水。进入于延水河谷,赵雍马队隐蔽歇息一夜,次日清晨出谷,变做了一色的骑士便装,俨然一支地道的中原马商骑队。
五林胡骑术震惊了赵雍
于延水发源于大漠草原深处的柔玄山地。依目下赵雍马队的所在,一出于延水与治水交汇口的涿鹿山,已是林胡的势力范围。虽然胡人逐水草而居,没有确切的疆界,更没有固定的驻军,但赵国大军控制不了此地也是事实。涿鹿山曾经是黄帝大战蚩尤的名山,楼缓在这里虽然驻扎了六千轻骑,但也只能起到抢占咽喉要地的作用,而远远不能阻挡漫天乌云压过来的胡人骑兵。往前说,于延水河谷本来是马商通道,尤其是燕赵两国与胡人通商的大道,由于赵军已经抵御不了胡人大掠,十几年来这条商道已经渐渐萧疏了。
马队在荒草摇曳的商旅古道风驰北上,三日之后,进入了柔玄草原。
从东南进入柔玄草原,遥遥可见无垠绿色中一道青山蜿蜒横亘。翻过这道浑圆起伏的山岭,一片茫茫淡水大湖,四周星散着无数的沼泽小湖,水草连天,一片绝佳的游牧形胜之地。大湖东岸,于延水从北方山谷淙淙流来,在山陵中劈开了一条长长的河道向东南而去,林胡人称之为长川。长川山岭的东麓,是林胡部族的骑兵营地,自然也是林胡单于的大本营。遥遥望去,草原上牛羊马群星散四野帐篷连绵人喊马嘶,一片生机勃勃。
“君上,我若在此扎营,胡人看见便会来。”与赵雍并马的护卫将军低声提醒道,“万一有险,东南去路宽阔。”
“此番北上,原是要入虎穴,怕个甚来?”赵雍断然一挥手,“直入长川大本营。记住,我是赵国马商乌斯丹。走!”一抖马缰,当先向山麓连绵的帐篷飞去。护卫将军大急,一骑飞出超过赵雍马头,扬声高喊:“赵国马商到,求见林胡单于——”
长川山麓下的牛皮大帐中,林胡单于正与十几位部族头人商议南下秋掠的路径,突闻帐外马蹄急骤人声隐隐,护帐骑将飞步走进:“报我单于,赵国马商求见!”林胡单于一个愣怔,赵国马商敢来林胡?双眼一瞪道:“教他进来。”林胡骑将大步转身间一声长喝:“赵国马商进帐!”赵雍应声而入,一个躬身甩手的胡礼:“赵国马商乌斯丹,见过林胡单于。”
“乌斯丹?当真赵国马商?”林胡单于飞快地眨动着细长的眼睛。
“乌斯丹原本东胡商贾,因经年为赵国贩马,三十年前举族迁入赵国。”
林胡单于哈哈大笑道:“这对了。赵人早变沟渠鼠兔了,能飞出如此一只雄鹰来?说,要多少马?给哪个买主?”
“三千匹。给赵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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