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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民为天下根基。将军若得再度入燕,亦望以此为念。”乐毅举碗饮尽。
“田单敬将军第二碗:用兵攻心为上,几将三千里齐国安然化燕!”
乐毅微微一笑:“为山九仞,愧对此酒也。”
田单肃然道:“将军开灭国之大道,虽万世而不移,何愧之有?”
“好!饮了这碗,愿灭国者皆为义兵也。”
“最后一碗,向将军赔罪。”田单喟然一叹,“天意不期,田单一介商旅做了将军对手,才力不逮,多有小伎损及昌国君声望,田单惭愧也。”说罢深深一躬。
乐毅哈哈大笑,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兵者,诡道也。将军用反间之计,何愧之有?同是一计,先王一举破之,新王却懵懂中之。惭愧者,当燕国君臣也。”唏嘘哽咽间,乐毅举起大碗一饮而尽,良久无话。
“昌国君,”田单骤然热泪盈眶,“齐人闻将军解职,百感俱生,大约都聚在前方,箪食壶浆聚相恭送将军。田单不能远送了,愿昌国君珍重。”
乐毅长叹一声:“但得人心,化齐便是大道,乐毅此生足矣!”
“田单告辞。”
“将军且慢。”乐毅淡淡地笑着,“老夫一言,将军姑妄听之:齐若复国,燕齐便成两弱,国仇亦算了结。将军若得主政,幸勿重蹈复仇之辙。如此齐燕皆安,方可立于战国之世。”
田单默然良久,深深一躬:“田单谨受教,告辞。”说罢飞身上马,在夜色中向东去了。乐毅凝望着渐渐远去的马队,不禁怅然一叹:“燕有乐毅,齐有田单,当真天意也。”思忖片刻,回身吩咐道,“乐老爹,明日改走海路,由楚入赵。”老仆摇着头一声感慨:“咳!君主偏是找难,出齐无险了,倒是不走了。”
乐毅笑道:“逢道口便饮酒,岂非醉死人了?”谈笑间主仆三人围着篝火吃饭,歇息到天交五更,上路直下琅邪海湾了。
田单从城外秘道回到即墨,立即开始了紧张筹划。
燕军换将,定然要对即墨大肆猛攻。田单的第一件事,是严厉督促全城军民连夜出动,将大批防守器械安置就位,又反复重申了军士轮换上城的次序,直到天亮时分方才大体就绪。多年来,由于乐毅的“宽围”,始终处于战时的即墨事实上极少打仗,军民多多少少地松弛了下来。尽管在乐毅被罢黜的消息传开之后,即墨军民已经觉察到了不妙,但还是很难骤然进入第一年那种血脉偾张的死战状态。田单清楚地记得,在最艰难的第一年,只要军令一下达,全城就会雷厉风行,从来没有过需要他亲自督导反复申明的事。然则,今日却出现了。以战国军旅的目光看,六年之兵无论如何都是老兵了,将军下令士兵们便能立即做到,表面上似乎都很顺当。然则看在田单眼里,他却总觉得不放心,总觉得少了什么最要紧的物事。
天亮回到幕府,田单立即派出秘密斥候从秘道出城,紧急追回将要出海的鲁仲连。
“田兄,何事如此紧急?”匆匆归来的鲁仲连很觉意外。
“人心懈怠。”田单沉着脸,“不设法解决,根本经不起燕军连续猛攻。”
“也是。”鲁仲连毕竟多有阅历,立即明白了此中危机,“我方才出得秘道,鹗叫三阵,城上才放下绳筐。头年,可是只一声。”
“今日备兵,民人都不出来了,只有军士。”田单声音沙哑,显是喊了一夜。
鲁仲连皱着眉头思忖一阵道:“久屯不战,燕军也必有松懈。又兼乐毅骤然离军,燕军要猛攻,也得恢复几日,还来得及。”
“有办法?”田单目光骤然一亮。
“或许可行。”鲁仲连诡秘地一笑,凑近田单咕哝了一阵。
田单一阵沉吟:“只是,太损了些。”
“非常之时,无所不用其极也。”鲁仲连慨然拍案,“此事我来做,你只谋划破敌之法。”“好!”田单顿时振作,“破敌之法已有成算,我立即着手。”
此时的燕军大帐,一片紧张忙碌。
乐毅骤然离去,所有的全局部署与诸般军务,都留给了中军司马向骑劫交代。粗豪的骑劫几曾想过做全军统帅,看着乐毅平日里洒脱消闲,便也以为上将军无非就是升帐发令而已,所有军务都有一班司马,主将只管打仗,有何难哉!不想一接手,中军司马便抱来一摞需要立即处置的紧急文书,当先一封急报是莒城大将秦开的“请命处置莒城降燕者书”。下来是各营急务:粮草将军请命军粮如何征发,辎重将军请命军器打造数量,斥候营请命如何安置秘密降燕者家室,各军大将请命病残伤兵统一归燕的日期,莒城官员示好燕军的秘密军情羽书等,足足二十多件。
骑劫顿时恼火:“我要猛攻即墨,忒多聒噪!”
“上将军,”中军司马低声道,“昌国君对这些急务,历来是当即处置。”
“那就先依成法处置,打完仗报我。”
“上将军,”中军司马为难了,“昌国君是宽化,如今王命力克。若依成法,是背道而驰。上将军须得有个决断才是。”
“鸟!”骑劫骂得一声,急得在出令厅乱转起来,“一窝乱猪鬃,处处都得变,这可咋整!”又猛然转身,“你说个法子,咋整?”一口辽东话又响又急。
“兴亡大计,末将但奉命行事。”中军司马低头一句话。
“酒囊!饭袋!”骑劫大为恼怒,“传我将令:琐事一概不理,只管猛攻即墨莒城。旬日之内不破城,提头来见!”
“嗨!”中军司马如释重负,连忙疾步出厅传令去了。
于是,燕军丢下各种亟待处置的军务不顾,立即在此日猛攻即墨。田单鲁仲连大出意料,连忙亲自上城,守定西门要害,生怕稍有闪失。及至攻防两个回合,燕军战力竟大不如前,各种攻城大型器械的威力也是大减。壕桥纷纷踩翻,云梯也经不住几块礌石便咔嚓折断。攻得一阵,便在城下抛下了千余具尸体。鲁仲连哈哈大笑:“田兄,骑劫这小子没睡醒,高估他也!”田单拭着额头汗水长吁一声:“如此敌手,天意也。”
骑劫猛攻不下,当即升帐聚将,要立斩三员大将。二十多个将军无不大急,众口一声:“枉杀无辜,我等不服!”这些将军原本都是骑劫旧部,今日众口一词,骑劫不禁怒火上冲,高声喝道:“攻城不力,大灭燕军威风,不杀咋整!”飞骑大将道:“上将军明察,昌国君主军之日,可曾如此打仗?末将之见,歇兵旬日,整顿军马器械并诸般军务,而后再战。”话音落点,众将轰然赞同。骑劫无可奈何,只好气咻咻下令歇兵休战。
这日晚上,斥候营总领来报:一个商人出城来降。骑劫立即下令,将齐商带进幕府大帐。
“如何此时降燕?”骑劫黑脸粗声,目光凌厉地盯住了布衣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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