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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把我说她听的座位想好了有一会儿。当内门那边传来她过来的声音时,我抢先在东窗下,那张桌子的南侧站定,她拐进来时,我马上将请的手势,打向桌子北侧的座位。她笑笑,朝这个座位走。按这个座位坐定后,我坐南朝北,她坐北朝南。这很有考量。
坐南朝北,面对的是站务室的北墙,就是面壁。这样情绪不高后,心里就会犯堵,引起不快;坐北朝南,面对的是两扇大南窗,放眼便是小站的外景和青翠的山峦,视线的远近,视角的大小,可以随意调整。都知道,打开了眼睛这个通道,烦闷与无聊就很容易倾泻出去。有道是:眼开心必开。两只茶杯,一个茶壶,我也在笨重的桌子上摆好。
走到座位,她没有坐下,而是将椅子拽到我右侧的桌角处,才坐下。我怎么也没料到她会这样来改变我的想法。我天,这咋一说?我前思后想才定下来的布局,被她一拽一坐就拆解了,太轻描淡写吧。按我的想法,我俩坐定后间隔着长方形桌面,距离较我俩当前的关系很合适,可这一变,就成由桌角构成的三角形做间隔了,距离大大缩短,逾越了该有的距离,这可不好。然而,她正侧目窗外,像是有意不在乎我的反应。接近肩头的浓密柔顺的头发,自然地垂着,虽未处于光线的直射中,但仍发着黑缎面的光泽。
我拿不准该不该坐下,坐下了那就即成了事实,没有了更改的余地。可就以这个距离坐下,未免唐突。先倒水吧,水倒完再做决定。我端起茶壶,往她的茶杯里倒起冒着热气的山泉水。余光告诉我,她转回了头,正盯着我看,从手到脸。水在流,我心在叨咕:别看了,等我倒完你再看,管够。可她还在看,一派誓把魔术师的花招看穿看破的劲头,还隐隐带着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淡笑。别看了,知道你是能把别人的心思看得精透的人,如果你愿意,我在你眼里就是玻璃做的。
还好,水没倒出茶杯外。
我放下茶壶时,她又调过头,右臂搭着桌沿儿看着窗外,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杯口在她秀气的下颌下,缭绕着解禁后的热气,舒展如轻舞。这倒让我感到了松快,讨厌起自己的拖泥带水,脑中脚一抬,便把胡思乱想踢飞:有什么,不就是离得近么。近好,亲切。我坐下,想对她说声“请”,但没说。她嘴闭的有些紧,看不出有要喝的意思。
我得开口了,她正看着窗外,谁知她是不是又进到了童话中。架势上看,我不开口,她就不会调回头。我还是瞧明白了,她暂时没在童话中,她是有意在排布僵持,试探我有多大的主动性和忍受沉默的耐力。可我的主动性还用试探吗?几天来,不说你了如指掌吧,也差不多:没啥主动。耐力嘛,别跟我叫板。假如你是这里无限期坚守的同事,我倒完全可以给你露上一手,看谁在沉默中忍受不了的先爆发。迄今,我还没输过谁呢!
哦,总不会经过一个完整的午觉,把午饭前的约定和来站务室要继续什么,给睡忘吧?或不感兴趣吧?不,不可能,否则她没必要重新布局。她之所以不假思索地变长方形为三角形,恰好说明她没睡忘,她要听,还要好好听。缩短距离,不正是要好好听的直接证据吗?剩下,就是我来好好讲了。那就讲。
我用多数不善圆滑的人,惯用的老方法,“嗯、嗯”清了两下嗓子,然后不自然地问:“午觉睡得还好吧。”
“睡得不好我能起来吗?我还没傻到不知接着睡呀!”她回过脸,轻声细语地答。
“可不,不睡好就得接着睡。”我尴尬地顺着说。
“你还要问什么?”她盯着我发话。
“我……,没什么可问的了。噢,你喝水,请,趁热喝!”
她“嗯”了声,伸出手指点点我面前的杯子:“你不喝吗?”
我才回过神:我的杯子是空的。刚才我没顺手给自己的杯倒上,那是太想缩短这个行程,以便尽快从她的注视中逃脱。
我把杯子倒满,见她喝起来,也端起杯子嘘嘘呷了几小口。甜丝丝的山泉水,刷下把嘴里的干涸衬托出来。这耗人的一段纠结,竟也耗去了体内的水分,感觉比巡路还要过。哪里还是葱郁的大山深谷间的小站和魅力女人,简直是几千里之外的塔克拉玛干加黄沙之上的喷火烈日嘛!
她放下杯子,手指还掐着杯沿儿,轻轻地来回转动,眼睛看着我。我明白,她是在示意:哎,你还画什么弧圈,讲吧。当然得讲了,脑袋里筹备了一中午,不就等你表态么。
“我要不说你都不知道,我以前见过狐仙。”我直奔主题地开口。她的眼梢儿向上一挑,露出“是吗”的神情。我用力点下头。但是,在点头的过程中,我不由暗下里吃个惊,因为我猛然发现她的眼睛很有狐仙样。什么情况,几天来这双叫我怦过多次心的眼睛,虽妩媚难表,可并没有引我往狐仙方面联想,现在的突然惊现,难道是与我脑海中映现的狐仙形象,叠合了吗?狐仙,多年来,我之渴望,我之不能。
“我跟你说,我还跟踪了呢!”
她眼神再次“是吗?”
“诚心来说,我愿意跟踪狐仙。”我停了下,压低嗓音,好像我俩的外围还有别的耳朵。“实不相瞒,过去的好些年里,我除了等待狐仙,就不觉着生活中还有什么值得等待的。所以见到了狐仙,我就不能不跟踪。”
她又“是吗?”
“但我从没向外说过,我怕人们把我看成是神经病。我还害怕人们问我,你等待狐仙做什么?你是不是相信了传说中狐仙的能耐,有求狐仙呢?这可不是我愿意回答的问题。其实听过狐仙的人,都知道狐仙的能耐和狐仙的好。但人们还是习惯地停留在传说的层面上,不当真。但我始终认为,狐仙的能耐和狐仙的好,不是三百多年前蒲松龄的虚构,蒲松龄不过如实地记录了下来,将狐仙的怜贫济困、知心、诚爱与痴情,文字化了而已。美丽而专情的狐仙,都是忘我无私的,超然物外的,对人只求情与爱、诚与真,可茅屋草舍粗茶淡饭,可被人误解被人猜疑,只要相守的人不变心,就是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你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至少不知道你能把书上的论述,背得滚瓜乱熟!”她略嘲一笑说。
要是别人这么说,我保准老大不高兴。啥叫“背的滚瓜乱熟”呀?这都是咱的原创,咱啥时拿过背来的东西欺世盗名、充当博学?别看咱嘴笨,但咱的脑袋还真就是正儿八经的语言创造工具。如果咱的脑袋能够当嘴使,这天下准会多一个了不起的辩才。但她这么说,听起来就顺耳。她不是别人。
见我有些犯卡,她撅撅下颌催促:接着来。
“确实否认不了,只求付出不求回报是狐仙的禀性,狐仙也都能根据实际需要,施展法力变来实实在在的财富,帮助相守的人走出困境,过上富足美满安逸尊严的生活。我敢说,现在渴望一夜暴富的男人们,没有不想黏上狐仙的,这要是黏上了,便可一夜间解决房子车子问题。闲来周游世界,尝遍天下美食,逛逛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口袋空了,那纤纤细手又会给塞满,生活的烦恼将不复存在。
“娶一个,放到家里,是现在越来越粗俗、越来越贪婪、越来越没有创造力的男人们的群体意识。但城市中的男人们,似乎没什么机会。瞧那,一条条绞索似的环城公路,一阵阵川流不息的铁流,一股股肆无忌惮的工业废气,早把狐仙拒斥得远远的了。甭说狐仙儿的踪影,恐怕连狐仙儿的气息也难寻觅到了。
“据说一个在政治、经济、文化上举足轻重的城市,还要建七环八环。最好别出再建九环十环的馊主意。这万一要是采纳了,建成了十环,到脸皮撕破大打出手的某天,多臭的飞弹都能击中靶心——十环,这得给发射方的媒体,提供多大的大肆渲染‘性能精良、准确命中’的事实依据呀!长人家的士气,灭自己的威风,啥透的人都不这么做。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作为一个愿意等待狐仙,也诚心等待的人,我就爱把生活往回了想。一想,就能回到叫人陶醉的田园牧歌的年代,。那个年代,是狐仙往来人间异常频繁的年代,新出炉的狐仙与凡人相亲相爱、丰衣足食的佳话,在村与村之间流传,温暖着寂静的村夜,安抚着一颗颗贫寒的心。
“人们讲狐仙听狐仙,是人们眷恋狐仙盼望狐仙。可以这样说,无论讲狐仙的人,还是听狐仙的人,都巴望成为佳话中被狐仙光顾、并与狐仙厮守的那个人,安享狐仙带来的幸福。好在,那是一个充满机会的年代,狐仙就在周围,‘心诚则灵’,灵则事成,可不只是那个年代的呓语。然而,年代不同了,习俗改变了,现在,香火传递都成了问题,还有什么成不了更糟的问题呢?还有什么资格指望狐仙再有所作为呢?
“反正我等待狐仙,等待的是狐仙除法力外的所有,无过多物质所求。按说,狐仙是可以等待的,可如今狐仙又是等不来的。但不能因为等不来,就对狐仙的存在持有怀疑态度。别人咋怀疑不关我事,虽说我的等待一年年落空,但这天下有狐仙,始终是我坚定的信念。也许正是出于这个坚定的信念,我的不可求,被有幸变成了可遇。”
她的神态有了些认真,脸上戏谑的痕迹消退,亮起来的眼睛似乎在说:像这么回事,你真走运。
哈哈,这是初步的肯定,有保底的啦,赶紧倾力而为吧。下面,是我对她的正式讲述:
——那天,就是一个普通的日子。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在为普通大众代步的环线地铁上,我会遇到一个。应该说被我识破了一个。
当时,快到乘车高峰,站台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一些刚离开工作岗位的人们,都显得倦怠和懒散,没几个我那样精神头正足着。我么,这是歇了一整天后,赶着去上晚班。
我从第四节车厢的前门上的车。车厢里已经有些挤,但还没挤到透不过气来的程度,然而人体散发出来的污浊,开始浓重。
车一开动,我就感到车厢里有些不对头,某方位,有个奇异的气场在悠晃。直觉告诉我,这摆动的车厢里会发现什么。我的目光在车厢里搜寻,没费多大眼力,就在距车厢中门约一米的地方,发现了目标:原来是位年轻女子啊。这位年轻女子,年轻度能晃花我的眼睛,周庄姣好的女儿身,透出无以言表的神秘气韵;饱满的嘴唇涂着褐黑色的唇膏,眼圈涂成大圈的渐变黑,虽然大圈的渐变黑里,感觉得到清幽的眼神,但却看不见发出眼神的眼睛;白皙嫩滑的脸,被古怪的面妆,衬托得愈加冰清玉洁。
狐仙!我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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