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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皇后咯咯一笑道:“有意思,想不到我陈娇有一天居然要靠一个刑徒挺身相护!”
冯太平满面通红,羞愤地道:“算了,如果没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迟早是个死,难道临死前还要高攀你这个贵人?”说完便站起来向外走去。
“站住!”陈皇后道,顿了顿,声音有些缓和下来,“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不过,宫里的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有人要你死,你解释也没用。有人要你活,你不解释也没关系。我也不是什么贵人,你是刑徒,我是废后,大家彼此彼此。我的日子,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我只不过是住在一个金笼子里,只怕还没有你在外面自在。所以,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也不用太往心里去。我失去的,不会比你更多。”
冯太平一呆,道:“是是这样吗?”陈皇后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和他,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他被他祖母和母亲挟制了十几年,恨透了外戚他从不碰我,怕一旦有了孩子,立为太子,就永远受制于人了人人都说我以无子被废,我能跟谁去说,这是他的原因?他让卫子夫有了孩子,让王夫人有了孩子我百口莫辩我其实很羡慕卫子夫,不是因为她现在做了皇后,而是因为她是有盼头、有希望的,就算出身奴隶,也可以努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而我”
说到这里,陈皇后有些说不下去了,背转身去,仰起头来,隔了一会儿,才道:“你刚才说我美,会鼓琴,其实那些都是没用的我的命,再努力也改变不了”
冯太平看着她的背影,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的念头。“我要是能活着出去,”他脱口而出道,“一定想办法带你走!”
陈皇后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着冯太平。
冯太平话一出口,自知失言,懊悔地道:“算了,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自量力。”
陈皇后摇摇头,眼中泛着泪光,微笑道:“宫中郎卫数千,长安南北军数万,这个‘金屋’我从来没指望过逃脱。不过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从小多少人围着我、巴结我,说要给我这个给我那个,其实他们许诺的,不过是他们财富的一小部分,你一无所有,倒肯拿命来换我开心。”
四
鸿宝苑,七宝台。淮南王当风而立。白衣青年侍立在他身后。
“怎么回事?”淮南王沉声道,“你不是说他不会再出现了吗?”
白衣青年道:“那人是假的。”
“假的?”淮南王有些吃惊,闭上眼回忆了一会儿,微微一笑,“亏他们找了个这么像的。”
白衣青年道:“真要分辨,还是可以的。此人掌中有茧,是劳作所致,不是笔茧。”
淮南王点点头,道:“那么他呢?你什么时候杀了他?”
白衣青年道:“大王,我说过,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极限了。我不能杀他”
“啪”的一声,一掌重重地掴在白衣青年的脸上。白衣青年被打得身体偏了过去,淮南王却握着右手,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大王,”白衣青年回过身来,不安地道,“您不妨事吧?”“蠢货!”淮南王怒声道,“走到这一步,你还想留着后路?干脆拿我的首级去邀赏吧,看看他会不会给你个千户侯!”
白衣青年跪下,道:“臣为大王做事,是为了报大王恩德;不杀他,是因为先祖遗训。臣不会背叛大王,也请大王不要逼迫臣做违背先人的事。”
淮南王胸口起伏,过了一会儿,情绪稍微缓和了点,才道:“好吧,你不杀他,那你总能把他的人带来吧。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得手呢?”
白衣青年道:“臣若把他交给你,就等于杀了他。大王恕罪。”
淮南王咬着牙道:“好,很好,那就等着他来杀我们吧!对那种人,你和你的祖先都没有我了解。你守着你的‘遗训’,就是把你我都置于死地。”
白衣青年道:“大王,不会的,那个地方没有人可以逃脱。”
“可是我要他死!”淮南王一拳擂在朱漆栏杆上,“他一天不死,事情便随时可能变卦!当年高祖途经柏人,赵相贯高都已经把死士安排在馆舍壁中了,结果高祖心念一动,说:‘柏人’者,‘迫人’也。不肯入住,于是万事俱休!我不想重蹈这样的覆辙。张默,你祖先的一生,已经证明他的判断都是错的,你为什么还要守着那见鬼的‘遗训’?想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吗?他们刘家的人,心狠手辣,反复无常,害人无数,偏又时有好运。只有确凿无疑的死亡,才能结束这股祸水!”
“大王,”白衣青年犹疑着道,“您是高祖亲孙,一样姓刘啊。”
“亲孙?”淮南王冷笑一声,“我父亲在狱中出生,最后又被文帝逼死,真够亲的!这个姓氏,于我是耻辱!”
张汤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堆木牍走进温室殿,放在几案上。“你说对了,”张汤对冯太平道,“那人的来历有问题,案子的首尾都在这里。”
汲黯吃了一惊,忙拿起一札木牍。
冯太平道:“我咳,识字不多。”
“他叫张默,是奴产子。”张汤道,“他的祖父犯过死罪,赎为城旦,他父亲没入官府为奴,他生下来就是官奴,逃过几次,于是被髡钳械手足,吃了不少苦头。后来大概是在筑宫室时被淮南王发现,将他调到淮南,免为庶人。这是当年他祖、父的案札。”
冯太平奇道:“这个淮南王怎么什么人都要?一个官奴,能有什么本事?”
“他他是留侯后人!”汲黯忽然拿着木牍惊呼起来。
“对,他是留侯曾孙。”张汤道,“他祖父原已袭爵,就是因为这个案子失侯下狱。”
冯太平莫名其妙,道:“留侯?什么留侯?”
张汤冷冷地道:“高祖最器重的谋臣:张良。”
“汉家待功臣薄。”淮南王看着远方,道,“你曾祖父是汉初功臣中我最钦佩的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矜不伐,功成身退,可结果呢?他得到了什么?从建国伊始,他就遭到元从功臣的排挤。他的不幸就在于他太清高了。我见过他的画像,他本是韩国公族,清雅高贵,如神仙中人,难怪和那些起自丰、沛的织席屠狗之辈格格不入。他们嫉妒这个文弱清秀却能使高祖言听计从的年轻人,他只言片语的计策,效力往往超过他们多年的鞍马劳苦。他们是‘功狗’,而他是帝师汉初群臣中,大概只有淮阴侯能和他不卑不亢地交往,因为他们是一类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想必也知道,所以成功不居,放着富庶的齐三万户不要,只要了一个不起眼的留。即使如此,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朝政所累。高祖宠爱幼子如意,留侯不赞成废长立幼,但也知道为人臣者不能卷进这种家人父子的纠葛,于是托病不出。可是吕后软硬兼施,逼他出主意帮助太子,留侯迫不得已,出了个商山四皓之计,终于止住了高祖的易储之念。后来孝惠登基,吕后感激留侯,却又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祸患——他成了拥刘群臣眼中的附逆者。即使他推却过吕后无数金玉赏赐,即使他在垂拱时期一直称病不出,即使他长期赎罪般地辟谷断食、断绝了几乎人世所有享受”
“别说了,大王,”张默转过脸去,身子微微颤抖,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
“为什么会是这个人?”汲黯皱眉道,“他们家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当年留侯淡泊名利,亲口说:‘愿弃人间事,从赤松子游。’于是辟谷断食,道引轻身”
“轻身?”张汤道,“等等!你说张良学过轻身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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