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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子还未出洞,被风势斜卷来的雨便已经令他长发尽湿,湿漉漉粘在额上,越发显得黑得更黑,白得更白,一眼看过去,惊动人心的颜色。
他那银衣是沾水不湿的,饶是如此,狂猛的雨势依然飞快的湿了他全身露在外面的肌肤,顺着指尖流下的雨水,淅淅沥沥流了一地,看起来实在颇为狼狈。
我的手,依旧稳稳的抓着指诀,冷眼看着他,被我逼着一步步后退至狂风暴雨中。
直至看不到他身影,我才颓然放下手,将指诀收回怀中,闪身出洞。
雨势一直不歇,闪电时不时张牙舞爪撕裂远处天幕,一阵阵忽青忽白的电光驱散沉寂的黑暗,映得人脸连绵闪现犹如鬼影,巨雷低低滚动,压抑着盘旋在洞顶,随着暴雨越发凌厉瓢泼,我隐隐听见山顶树木被雷劈裂栽落的声音,另外还有细微的隆隆声,不祥的传来。
我衣裳单薄,此时越发抵不得那般寒冷,雨珠砸在身上,竟有了飞石的力度,劈头盖脸的暴雨中,我干脆闭了眼睛,只凭感觉向山下走。
知道贺兰悠定然在我身后,刚才那一番逼迫,也不过是要他让我出洞,根本没打算把他逼走,这雨今夜定然难停,贺兰悠不会放我离开,可若是他不给我出来,等到明日,天知道熙音怕我赶回拆穿他,又会对不知实情的近邪他们耍什么诡计,所以别说下雨,便是下刀子,我也得往回赶。
而亮出拈花指诀,便令贺兰悠无论如何不能离开我,我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这是我第一次利用贺兰悠,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虽然知道,贺兰悠也许无论有没有这指诀,此时此刻都不会弃我而去,然而我宁愿将我和他的关系想成利用与被利用,也不愿再有任何情分牵扯。
那样,我会觉得舒服些,对得起艾绿姑姑些。
踉跄前行,平日如履平地的道路今日走来分外艰难,满面淋漓的雨水不仅模糊视线,也令呼吸困难,我胡乱抹一把雨水,正想着不知何时能赶回去,忽听”轰“的一声。
随即连绵不断隆隆声响传来。
我转头,惊讶的瞪大眼睛。
刚才的山洞已经消失,埋在崩塌的泥石里。
山崩了。
接连半月的雨水终于泡软了部分土质山体,泥土被暴雨卷着层层滑落,越积越高,而高处,黄黑色的巨大洪流发出奔腾呼啸的声音,嶙峋的石块与折断的树木泡沫般卷杂其中,翻翻滚滚冲下,如千军万马于暴雨狂风中发蹄猛冲而来,声势惊人。
我第一次在自然的力量前震惊,几乎忘记逃离,然而充斥脑海的轰鸣声里,却奇迹般的突然听见细微的衣袂带风声,以一种惊雷奔电般的速度飞掠过来,银影如惊鸿模糊一闪,伸手一抄,我已在贺兰悠的怀抱中。==
轰鸣声响彻天地,大块大块的石块沙土被雨水冲刷而下,互相撞击,再为那巨大的碰撞之力击得四处飞抛,侧后方,刚才那山洞所在的山崖宛如被上古神祗的雷霆万钧的利剑劈裂,崖壁正在诡异的裂开,半边山崖正沿着那嶙峋截面缓缓下沉,片刻之后,那断崖猛然一震,终于完全脱落山体轰然坠落,重重砸落山道,迸射出无数庞大山石。
我头一仰,大呼:”姑姑!“拼命一挣,欲从贺兰悠怀中挣脱。
他的手臂却如钢铁所铸,抱得我动弹不得,几乎震破耳朵的轰鸣声里,听得他在我耳侧冷酷的道:”你现在去只是送死,而你的姑姑的尸身,已经被砸进了断崖里,你便挖上一辈子,也挖不出来了。“
我怒极,霍的转头盯视他,恶狠狠道:”你有脸和我说这话?不是你,她会死?“
他微笑,我最恨的羞涩的微笑:”是,所以你不能轻举妄动,我还等着你报仇。“
他嘴上说话,脚下毫不松弛,抱着我,几个转折,已在那赤黄黑紫洪流奔来时掠上了前方一处看来比较安全的山崖,躲避时那些飞溅的碎石劈劈啪啪的打在他背上,声声惊心,然而他连脸色也不曾变过分毫。
我被他紧紧揽在怀里,站在这处山麓的最高峰,看着脚下洪流滚滚而过,看着先前陡峭的山崖瞬间消亡大半,被割裂的的山体转眼面目全非,想着姑姑长眠在这妙峰山内,因这天地之变连尸骸也猝然消逝,血肉与山石融为一体,我永生都无法再替她收殓,只能令她永远孤零零,飘荡于此。
却叫我,情何以堪?
茫茫雨幕,浩荡山风,我在雨中麻木的看着那一方山崖,却连一丝想哭的感觉都无,今日方才明白,痛至极处,原是无泪。
贺兰悠一直紧紧盯着我,忽然问我:”你很恨我?“
我默然。
他又问了句废话:”你,现在很痛苦,是吗?“
我神思不属,恍惚间也不想去理他,只漠然的看着那坍塌的山崖,感觉到自己的气力再渐渐回复,终究是不敢呆在他身边,挣出他的怀抱,贺兰悠也不拦我,任我站得远远。
我等着这天地之灾过去,心里盘算着,该立即下山,找到他们,然后赶回北平,对高煦和熙音,展开让他们痛悔终身的报复……
眼角余光看见贺兰悠负手而立,仰首向天,似有沉吟之状,心下凛然,遂又挪远了些。
忽听贺兰悠轻轻一叹,道:”怀素,对不起。“
这句话利剑一般立即劈醒了我有些混沌的思绪,大惊之下我什么也来不及想,连头也不回,拼命向后一窜。
然而这一奔,本已渐渐恢复,于经脉中试探着缓缓流转的真力被突如其来的猛力施展打乱,立时在经脉中乱窜乱走,散入奇经八脉四肢百骸,令我浑身一阵僵麻,砰一声,摔倒在地。
我的脸贴在满地的雨水里,雨水里倒映一方绣着螭纹的银袍。
听得他喃喃道:”你终究还是太防备着我,果然一听那话便立即提气自保,你却不知,紫魂珠之效未完全恢复时,擅动真气的后果便是自锁经脉。“
我还来不及后悔,已听他黯然道:”你若有一分信任我,都不致落得如此。“
我怒极反笑,敢情他不可信任,还是我的错?
只是也懒得和他作口舌之争,他利用我的戒备之心,连手指都没动便逼得我自己制住了自己,终究是我智不如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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