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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烧的烟浓了,烛光金丝交错,裴玉照记起那辉煌的宫室,忽然来了气:“你这傻子,太子打你的时候,不敢还手就算了,干嘛不躲开,想叫他打死吗?”
他从东宫回来以后哑巴似的,眼见着他心绪重重,仿佛叫人烧焦了一颗心,眉目痛苦,只是顿顿地说:“能做主人的垫脚石,我也甘愿了。”
裴玉照恍然大悟,惊得呼吸都挤在鼻腔里。
李却撞破了他们的事情,必是要生气的。沉见徴以为她会欢天喜地地嫁作太子妃,为了永除祸患,不让她往后受人刁难,索性安安分分地等着李却给他打死了,把这口恶气出一个尽。
沉见徴当时不过是这么想的,可如今后悔起来,又觉得不妥。
王子犯法,虽说寻常判官拿不了他的罪,却当属天子鞠审的八议,先是议亲。一命偿一命是休想,可罚俸,禁闭,剥爵,万般皆有可能。
他就这么被打死了,死成一桩丑闻,死成主人新婚燕尔的污点。
倒不如自己静悄悄地死了算了……
他颤颤地回望裴玉照,却望见她动了气的模样:“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算他这时拔了刀过来要杀你,我也会护着你的,再说难听点,只要你不做那些杀人放火,狐假虎威的肮脏事,我都会护着你的。说这种话,就是为了气我?”
“不是的。”沉见徴怔了怔,止不住地眼酸,“可是主人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我到底何德何能?”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的话。
他承受着裴玉照无条件的好,不自觉想到小时候,娘为了养活他,没日没夜地做绣活,后来眼睛都渐渐看不见了。那时的他无疑是个拖油瓶。
他想过死,可娘只有他一个儿子,没了负担的同时,也没了依靠。
可裴玉照呢,她从来众星捧月,缺一个他吗?
原来,他于她彻底是一个累赘。
他根本不懂裴玉照。
他不懂得,不懂她在阿娘与舅舅身上耳濡目染来的坏习惯。
他们是一脉相承来的敌我分明,诸如劫走她的畜牲,那就是界限分明的敌人,一条命在她眼里不比草芥更重。可当作了自己人,那怕他不是什么崔家的公子,只是她在街上捡来的乞丐,也比千金更重万金。
他根本不懂得她,也根本不能够懂得她。
她忍着气骂了一句:“装可怜,你就知道装可怜。”
两个人再没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像平常一样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而是各自闷头睡去。天光大亮的时候,裴玉照气消了一半,摸索着他的怀抱,却发觉身边早已人去楼空。
找遍了整个宅子也不见他的身影,裴玉照下意识怕起来。
她心乱如麻地找到太平坊去,叫阿霍打了马车,寻寻觅觅,过了一村又一村,终于找到了沉见徴从前带她来的农舍里。可她翻来覆去,照样都是空荡荡的。
裴玉照都不抱希望了,麻木地推开最后一道柴门,却见断断续续的尘灰吊子飞过来,里头仿佛趴着比人还高大的白蜘蛛,影沉沉的青日光吸住了目光,她隔了相当的距离望下去,才知道那根本不是蜘蛛。
是沉见徴——
油灯提进来,炭火封闭地烧着,一阵凉,一阵热,总归是痛得很难闻。
她都瞧见了。
一只手臂垂在地上,刀剜的道子不浅,血正汩汩地往外涌,淌了一地腥湿。他的脸庞从未这么白过,没有生气了,好似只是骨架子上贴了一层白缎子。
他的肉体就这般从她的指尖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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