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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固定资产作为基数折算工资,分明就是最安全的保底,却美其名曰”下不保底”,难道公司资产会负增长么?悲催的永远是那些基层的工人,他们的工资才是真正与绩效挂钩的,碰到食盐滞销、限产,当月的少得可怜的工资立马会被砍下一块去。
就是这样一份富有强盗逻辑的提案,在嘉信盐化公司第一届一次职工代表大会上,获得了全员通过。不通过不行啊,几十双领导的眼睛在主席台上盯着呢!全部的职工代表之中,大多数都是班长以上的成员,凡是头上有乌纱帽的人,个个眼睛都亮堂得很,知道自己的官是谁赏的,因此生怕手举得比别人慢,生怕掌鼓的没有别人响,而像伍至清一样的头上没有帽子的工人代表没有几个,就算这几个代表不同意,也不能阻止决议案的通过,因为一份决议案的通过,只要过半数以上的代表举手同意就行了,只凭几个工人代表,小泥鳅能翻得起大浪来么?再者,也不是所有的泥鳅都愿意翻浪的,既然不能翻大浪,就不能成为现行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如做了顺水人情,让领导们遂了心愿。
当行为养成了一种习惯,内容便显得不再重要。同意的,举手;不同意的,也举手。领导的意志永远行驶在毫无遮挡的快车道,道路两旁的草木不再是风景,而是迎来送往的麻木的看客,当意志的车轮碾过,风行草偃,所向披靡。
当看客有利亦有弊,利是蝇头小利,每次召开职代会,有吃的,有喝的,还有拿的,纪念品不贱也不贵,通常在三、五百元之间;弊则是职工代表时常招人骂,都说他们的心被狗吃了,为人毫无原则,只知道拍马屁附和领导。伍至清的心里也比较窝火,他倒不是埋怨工人兄弟骂自己,相反,他认为他们骂得合理,骂得应该,自己其实就是一根软骨头,他越发认为当了职工代表是一件丢人现眼的事情。
伍至清后悔啊!后悔当初领导找自己谈话时,自己没有坚持住拒绝到底。
世上没有后悔的药,既然上了贼船,只能随波逐流。伍至清不是一个张扬的人,心里是这样想的,也是积极往这个方向努力的,但是事情往往不如人愿,去年召开的职工代表大会,就让他这个嘉信公司底层的卑微的小人物狠狠地漏了一回脸。
职代会召开之前,公司工会照例向各分公司工会发文征求议案,伍至清跟以往一样,拿到议案表格后,随手把它扔进了垃圾篓。
到了正式开会的那一天,所有的职工代表都接到了总公司工会的封口令,说这次的职工代表大会不同以往,公司很荣幸地邀请了省盐业公司总经理贾君之出席,届时会议讨论时,职工代表务必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要让公司领导在贾总面前出丑。特别强调:哪个单位的职工代表讲错了话,哪个单位的第一把手负总责。
这样的要求在伍至清的职工代表生涯中提过已经不止一次,伍至清听了并没有往心里去,只要牢守之前的宗旨——三缄其口,管他娘的贾总经理,真总经理。
职工代表大会的会议流程多年来一直未变,总经理工作报告——分组审议——意见汇总——大会决议——表彰先进——党委书记总结发言。宁总经理读完了总经理工作报告,下面就该分组审议了,坐在宁总经理旁边的贾君之凑到宁向前的耳边低语道:宁总,你看我应该参加哪个小组的审议?贾君之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还是被扩音器传遍了整个会场。
贾总,休息室里已经为您泡好了上好的毛峰,咱们到那里去,我顺便向你汇报一下近阶段的工作。宁向前的声音。
汇报工作的事不急!我既然来了,也想听听基层员工的意见。贾君之的声音。
既然贾总有兴趣,那就参加制盐分公司代表组的讨论吧!宁向前的声音。
伍至清去了一趟洗手间,来到制盐分公司代表组指定的讨论会议室,找了后排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代表们陆续到齐就座,宁向前、阚书记才陪着贾君之走了进来,人力资源部长讨人嫌跟在后面,宋大炮先把三位高层引到会议桌的正中,拉出中间的椅子先请贾君之坐下,尔后把宁向前和阚书记安排坐在贾君之的两旁,然后示意讨人嫌坐在阚书记的旁边,自己则在宁向前的身边拖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有重量级的人员在场,讨论的气氛不太热烈。除了分公司的几个拿年薪的急于表现,大赞省盐业公司的正确领导和嘉信盐化公司高层的英明决策外,剩下的代表们个个正襟危坐,禁若寒蝉,生怕发出什么声响,让领导误以为自己有话要说。
伍至清坐在后排,由于头上没有乌纱帽,也不准备在这样的场合发表自己的高论,所以心里就像以往开职代会时一样坦然。他的身子坐得很直,眼睛一直盯着桌肚在看,他在玩手机游戏——传统的俄罗斯方块,再增加三百分,他就要刷新自己原先的记录了,所以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紧张。Z字型,插!一字型,插!L型,插!Z字型,插!Z字型,插!还是Z字型,没地方插了,摞!又是一个Z字型,坏了,再摞的话,空间越来越小,不摞的话又没地方可插,怎么办?想着的时候眼看着就要落下来了,不行!不能放在中间,应该把它安插在边上,靠边!靠边!靠边!心里想着把它移到右边,但时间似乎赶不上了,心里一紧张,身子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向右边歪去,搞得坐在他身边的人也倒向了一旁。
“伍至清,你说说吧!”宋大炮正在为会议的冷场发愁,连问了几声无人应答,突然看到后排有动静,一看是伍至清,以为他有话要说,很高兴地点了他的名。
“我……我……我还没想到说些什么。”游戏没破记录,伍至清的心里特别懊恼,正准备重新开始,一听有人喊他,这才意识到身处何地,红着脸站了起来回答道。
“老伍,随便说说吧!你也是嘉信盐化公司的老同志了,对公司领导工作上存在的不足啊,以及对公司未来有什么构想,都可以发表发表自己的意见。”宁向前也不希望看到冷场,笑着鼓励伍至清。
“宁总,我真的没有什么说的!”伍至清挠着头皮说道:“如果一定要我说的话,那我就是希望公司发展的越来越好,工人能够多拿工资!”
“这个愿望很好嘛!”宁向前不再为难他,招手示意他坐下:“在省盐业公司贾总经理的带领之下,我相信嘉信盐化公司的未来一定不会差的,公司好了,工人的工资收入也会水涨船高的!”
“这位同志,你在公司每个月的可支配收入是多少?”伍至清刚坐下,贾君之对着话筒笑着问他。
“贾总,您是问我么?”伍至清左右看了看,确信贾君之问的是自己,又站了起来回答道:“两千块不到!”
“什么?两千块不到?看你可不像是新员工,怎么会拿得这么少?”贾君之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追问道:“老同志,你在嘉信盐化股份公司担任什么职务?”
“说出来让您见笑,伍某在嘉信盐化公司是小工人一个!”伍至清在“工人”前面刻意加了个小字。
“嘉信盐化公司像你这样岁数的工人工资都拿这么低,新进公司的工人岂不是更加少得可怜?”贾君之又问。
“工人基本上就拿这么多,至少有七八年没有调整了!”伍至清如实回答:“至于新老工人的差别,在嘉信盐化公司不分工龄长短,一律同工同酬,为此,很多老员工都抱怨先进城的不如后进城的呢!”
“不对呀!”贾君之把头扭向宁向前:“自从省盐收购了嘉信盐化公司,省盐业公司每年给嘉信盐化公司的工资拨款是人均五万五,照刚才这位老同志说的,每月不到两千,一年包括五险一金也就三万块钱左右,宁总,是不是你们的分配有问题呀?”
“分配没有问题,我想是伍至清记错了!”宁向前红着脸向贾君之解释:“贾总,情况是这样的,按照正常的月份,工人的收入应该在三千元以上,这不上个月执行的是新一年的五险一金方案,员工个人为此要多支付一千多元,而他们的工资拿的还是去年的工资,所以扣过之后,感觉是少拿了,他就误以为只拿一千多。今年的新的工资方案已经拿出,下个月就会实施,届时工人依旧会比去年多出一两、百元,事实上加入省盐之后,嘉信盐化公司员工的工资收入每年都是在递增的!”
“宁总,贾总,各位领导,我以人格保证自己没有记错!”伍至清最讨厌别人怀疑他撒谎,站起来大声说道:“从进入嘉信盐化公司至今,我的工资收入从未超过两千,我的工资存折可以作证!”
“这个我就要让人好好查一查了!”贾君之的脸色有些难看:“人均五万五,工人的收入怎么会不超过两千?”
会场鸦雀无声。
宁向前、阚书记、宋大炮、讨人嫌一起朝伍至清投去恨恨地目光,伍至清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众怒,但他的秉性使他不想改口附和宁向前,因为他认为自己说的都是实话,所以索性一屁股坐下了。既然说的不是谎言,干嘛要违心的刻意逢迎?
“贾总,有些事情工人不是太明白,这些员工只看到工资本本上的东西,根本不清楚公司为他们的劳保福利支出多少。”阚书记拿过话筒打圆场道:“公司每年发的超市卡、工作服、水果饮料,这些都应该算作他们的工资收入,他们什么时候记住过?还有,五险一金每年都在递增,这些隐性的支出,他们什么时候计算过?宋书记,你看,下一位那个代表发言?”
接下来的审议有些沉闷。有乌纱帽的,无厘头的规划公司美好的未来;没有乌纱帽的,谁也不敢谈到工资的问题,要么说员工需要加强技术培训,要么说管理需要进一步的细化,让工人做什么事都要中规中矩。
这次职代会让伍至清在嘉信盐化公司一下子成为了名人,认识的拿他调侃,不认识的,道路以目,领导干部无一例外的都在宁向前面前骂伍至清不是东西,说他成心让宁总经理在贾总面前出丑。
不知是宁向前做了工作,还是贾总经理工作太忙,把职代会上说过的话给忘记了,贾总经理回去之后,并没有派人来嘉信盐化公司核查工资情况,这件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也就不再有人提起,伍至清依旧做他那没有出头之日的工人,在自己平凡的岗位上任劳任怨。但是他做梦也想不到,一年之后的某个夜晚,他会因为这件事情被人从梦乡拎起来,坐上总经理的专车,到嘉信盐化公司接受高层的盘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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