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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此不置可否。药慎行虽然在私德上可圈可点,可他之前替东陵盗案销赃,之后协助泉田来东海取宝,可算不上什么英雄所为。碍于药不是的面子,我不好说什么,可药慎行这些举动,也可算是汉奸的一种了。
不要忘了,他也是老朝奉。
想到这里,我猛然抬头,看向高高的驾驶室。过去的老朝奉,已化为尸骸;如今这个老朝奉,离我近在咫尺。这贯穿多年的恩怨,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做个彻底了结。
我们从甲板一路冲下舷梯,到了青鸟丸的下一层。这里是船员的住宿区,相对狭窄,海盗们躲藏在右舷的通道旁,凭借地利还在负隅顽抗。两边开始猛烈交火,场面登时陷入僵持。
我没有枪,就躲在后头,忽然看到旁边有一个小舱门,正从里面传来有节奏的撞击声。这是个杂物间,非常小,不仔细就漏过去了。我隔着圆窗往里一看,居然发现方震在里头,正用一根拖布杆用力敲门。
我赶紧把门锁打开,把他放出来。方震没有被困的怨愤,也没有获救的惊喜。他简单地说了一下之前的遭遇。海盗占领青鸟丸后,他为了保证其他人的安全,没有反抗。他们把沈云琛和日本人都关在底舱,但郑教授跟方震很熟,知道这个家伙绝对不容小觑,于是便把他单独关押在这个小房间里。
我把局势大概说了一下,这回连一贯淡定的方震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药不然把两条船都给炸了?”
我说很有可能,但一切都不确定。方震沉默不语,连他都要花点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可见这件事有多么突兀。
“算了,先把眼前的事情办好吧。”军人是很现实的,想不通的事,就先搁置。方震转过头去看了看战场,两边还是你一枪我一枪地对射,他冲我一伸手:“我的枪你用了吗?”
我不太好意思地说子弹打光了。方震“哦”了一声,走过去拍拍一个船员的肩,把AK-47拿了过去。他一握紧枪支,整个人一下子就变了。原本是块稳当到不能再稳的岩石,现在岩石崩裂,从中刺出一根锋锐的长枪。
海盗们的反击依然热闹,他们都是疯狂地把枪一搂到底,打得船内四处白烟,声势浩大,但没什么准头。方震猫着腰,以极其标准的战术动作寻找一处掩体。他偶尔轻描淡写地还击,每次都是三连发点射,每次必传来一声惨叫。这简直就是小李飞刀,一经出手,例无虚发。
没走几个回合,对面的枪声就停了。那几个海盗全都眉心中弹,躺倒在地。方震蹲下身子,简单地翻检一下尸体,面上一丝得色也无,仿佛这点场面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我看着满地的尸体,心有余悸。若不是药不然突如其来的反水,如今躺在地上的,可能就是我们了。方震没说什么,但我看出他的表情,肯定还藏着后手。
忽然远处甬道传来一声绝望的吼叫。
“你们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我和药不是转头看过去。只见在甬道尽头,郑教授用一把刀横在沈云琛咽喉,勒住她脖子,站在靠近船尾的舷梯边缘。一名打捞08号的船员举枪对着他,却不敢开枪。
沈云琛双目紧闭,身子僵直,没有反抗的意思。
难怪刚才没看到他,原来是跑下底舱去抓人质了。郑教授知道抓了日本考察队员,未必能钳制住我们,沈云琛是再好不过的一个人质。
果然,这一下,我们可不敢动了。
“投降吧,郑教授。现在你和老朝奉已经是光杆司令。”我试图喊话。
“退后!”郑教授的刀在沈云琛的脖子上又陷入一分,“你们马上去给我准备一具救生艇和十天的食物,不然云琛就得死!”
我怜悯看着他。我所熟悉的那个郑教授已经死了,郑家那疯狂的基因,已经完全腐蚀了他的心灵和神智。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穷途末路的可怜虫。
沈云琛倏然睁开眼睛,厉声喝道:“别管我!干掉他,这人已经疯了!”
“是你们疯了才对!”郑教授愤怒地喝道,额头上的神经都在一炸一炸地跳,“你们怎么想?那可是柴瓷啊!全世界绝无仅有的柴瓷啊!就这么给炸了,炸没了。你们怎么能?你们怎么敢?这可是值得千年流传的珍宝,你们为了一己私怨,居然……”他说到后来,尾音已近乎呜咽。
到了这时候,这个瓷疯子关心的居然还是瓷器。
方震想趁他神情恍惚的时候冲过去,却被我拦住了。那家伙手里还有刀,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沈老太太如今是五脉的顶梁柱,可不能出什么问题。
我走上前一步,郑教授挥舞着刀,让我退开。我从兜里掏出那半个茶盏:“郑老师,你看看这是什么?”郑教授的呼吸一下子就粗重起来。他本以为十件柴瓷都葬身海底,可没想到居然还剩下一件。这让他简直惊喜万分,几乎忘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你……你从哪里找来的?”他连声问。
“第一次先潜,我取了一件回来。可惜如今只有半件了。”
我把茶盏托举得高一些,恰好这时暴风雨后的第一道清澈阳光洒下来,如同魔术师的手轻拂在这青瓷面上。那一刹,一层难以言喻的光芒浮现在温润的釉面上,海底几百年的幽居蒙尘,赋予了它更内敛深沉的古意。尽管已是残品,可那雍容素雅的气质,却被沉淀得愈加纯粹。我也是第一次注意到,它的颜色,竟然真的跟雨后的天色一样蔚蓝。
郑教授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死死盯着那半件茶盏,喃喃道:“雨过天晴云破处,雨过天晴云破处,雨过天晴云破处,雨过天晴云破处……快给我看看,快点,拿近点……”
我把茶盏捏在手里,慢慢递过去。我本意是打算用柴瓷吸引郑教授的注意力,给方震制造机会。不料郑教授一看见柴瓷,竟连人质都不要了,把沈云琛狠狠推倒在地,冲过我跟前拼命要抢这柴瓷。我一时不慎,那柴瓷竟然被他撞得脱手,飞到半空中。郑教授和我同时举头伸手,跟篮球发球似的,指尖同时触碰到茶盏。
那茶盏被两边用力一碰,倏然一晃,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越过栏杆,朝着海中落去。我还未有什么反应,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吼:“不!”
这吼声简直不像人类能发出来的,我怀疑声带会被直接撕裂。吼声同时,我眼前黑影一晃,郑教授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出栏杆,整个人宛若鱼鹰,伸手抓向落水的茶盏。可惜他终究晚了一步,那小小茶盏扑通一声,溅起一朵极小的水花,朝海底落去。在这片海床复杂的深海水域,落水就等于彻底毁了,绝无找回来的可能。
随即一个更大的水花溅起,郑教授也落入水中。我们看到他疯狂地扑腾了两下,深吸一口气,头朝下扎入水里,竟朝深海里游去。甲板上的人全都看傻了,郑教授这么裸着往水下游去,不是作死吗?这下头横亘着一条大海沟,就算真探到底也找不回来啊。
可郑教授却没有半分犹豫,义无反顾。开始我们还能借着阳光,看到浅水里他拼命游泳的身影,可随着他越游越深,视线再也捕捉不到。只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拼命向着更深的深渊冲去。也许是错觉,可我分明看到深渊中闪过一丝光亮,稍现即逝——那个,大概就是柴瓷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次风华绽放吧。
方震吩咐把救生圈扔下去一个,随时准备救人。可我们等了十分钟,海面上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方震还要再等,我摇摇头,把他拦住。
“郑教授不会回来了,他已经追随着柴瓷去了。”我望着海水,心中无限感慨。当年的郑安国为了瓷器,全家性命都不顾了;如今他的儿子,为了一件柴瓷,甘愿自沉深海。老郑家对瓷器的痴迷,简直就疯狂到了极限,深深镌刻在基因之中。宿命轮回的残酷,到今日终于有了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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