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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大房父子来了,贾母面上那点儿被贾宝玉逗出来的笑意就散了。
昨儿她一回来,就听留在屋里守着的大丫头说了大老爷过来寻她说话,正遇上珠儿媳妇生产,便回了东院的事儿。贾赦是做伯父的,侄儿媳妇生产回避着些没错,贾琏是堂弟,寡嫂的事情避嫌也挑不出错儿来,可从头到尾邢夫人都没露面,贾母心里就给大房记了一笔。只觉得这一家子都冷心冷肺的。
这会儿贾母心里哪里还能记得这邢氏是她挑给贾赦的,满心都觉得邢氏小家小户上不得台面,贾赦也是故意不给二房做脸,才由着邢氏胡闹。
贾母脸上淡淡的,贾赦却是笑容满面。他这辈子没从贾母这儿得过几个好脸,自然也就不把贾母的冷脸放在心上,都懒得费力气琢磨,只当自己一对眼珠子都是用来喘气的,顶着贾母不善的面色喜滋滋自说自话:“儿子有一桩极好的事儿,特来禀告老太太,也让您欢喜欢喜,正经的双喜临门了。”
贾母听了就一声冷哼。她一大把年纪,不被这孽障气死就是祖宗积了德,阿弥陀佛,还能指望他招回来什么好事?何况贾赦直接说禀告,那不就是已经定了下来,只是知会她这孤老婆子一声?正要开口刺上一句,贾赦那边已经顺口说了下去,竟是压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老太太也知道,琏儿这小子运道不大好,也老大不小了,却连个亲事也没有,没家没业的,着实叫人悬心。虽说妹妹妹夫都帮着相看,可也拖了这么久了,儿子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他那苦命的娘。”
自从贾琏外祖一家出事,贾赦便绝口不提这么一户人家,也浑似把曾经恩爱的发妻忘了个干净,全府上上下下也三缄其口,活似贾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似的,今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惊得贾母瞬间变了脸,坐直了盯着贾赦直瞧。
贾赦却好像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般,叹了口气后又恢复了笑模样,摸着胡子很是自得:“好在祖宗保佑,儿子这些日子偶然因为些字画上的小见解,与兵部刘尚书有些投缘,可巧尚书亲眷家里有个女孩儿与琏儿年貌相当,尚书便问了我,儿子觉得十分般配,已经留了信物。老太太您瞧,这不就是姻缘天成?”
“大老爷给琏儿说了尚书家的女孩儿?”
贾母还没说话,恰巧掀了帘子进来的王夫人大惊之下直接就问出了口。人未至声先闻,这样没规矩的事儿竟是入门近二十年来一向讲规矩本分的王夫人办出来的,足可见这事儿的出人意料。
贾琏百无聊赖的立在贾赦身后,将王夫人进来后的神色瞧得清清楚楚,自然不会错过那一闪而逝的嫉恨,便对着王夫人扯了个颇有深意的笑出来。
可惜王夫人这会儿心神都落在了贾琏的亲事上,压根儿顾不上去瞧贾琏,稳了稳神色,便端着仪态捡了贾母下手另一溜椅子的第二张坐了,虚留出贾政的位子与贾赦相对。
见王夫人不过一眼的失态,贾母也就和缓了神色,还帮王夫人描补:“虽说你瞧着琏儿长大,将他与珠儿宝玉一般疼爱,可他的亲事自有大老爷大太太做主,你再着急也没有越过他们的道理。”
一番话说的王夫人含笑应承,听的贾赦抽了面皮,贾母瞧了一脸无所谓的贾琏一眼,才慢条斯理的问道:“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以往那些事我也不管你,随你高兴在院子里折腾,只是咱们家何时与兵部刘尚书家有了走动,我竟是不知。缘何竟要把他家的女孩儿给咱们家?”
话说到这份儿上,显然根本不信贾赦能与兵部尚书这样的人有什么来往。若是贾代善还在世,荣国府的人与尚书府的人遇上了,尚书夫人还要笑着请贾母上坐,可如今……夫死从子,贾母大半辈子的荣光因为子孙不肖渐渐都散了,哪里还敢指望贾赦有这般出息,竟能一声不吭的给贾琏谋来这样实惠的亲事。
贾赦叫贾母这话噎了一肚子气,不过他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撇撇嘴也就不当回事儿了,反倒更要好生显摆一番自己如何与刘尚书交好的,把贾母也噎一回才舒畅:“要不怎么叫无巧不成书呢。府里前些时候四处寻医问药,我也想着出去寻访一番,略尽心力,谁知那日寻了个古董店旁的茶肆歇息,就碰见了黑店拿假古董瓷盘糊弄人。老太太常说咱们家仁善为本,我又岂能视而不见,自然要帮衬一二,拆了那店家的台。那险些被人讹诈的正是刘尚书,可不就一见如故了?”
愈说愈乐,贾赦心里对堂堂兵部尚书于古玩鉴赏一道上不如自己很是自傲,自然是说的神采飞扬,把贾母与王夫人都说的木了脸色。贾琏虽然瞧不见正脸,却也能想象出那份得意洋洋的神色,不由心内偷笑。
那两家店铺还是贾琏南下扬州之前买下的,特意串了这么出好戏就是为了让亲事师出有名。也不知道一向嫌弃古董麻烦的刘尚书,这些日子总与痴迷此道的赦大老爷小酌,吃饭可还香甜。
贾赦说的口干舌燥,端起还有些烫口的茶就灌了几口,惹得贾母更嫌弃了几分,心里还是不信刘尚书就为这点子恩情许了亲。这满京城的儿女亲家,哪个不是门第官位家世人品样貌一样样比过,才能互相探探话儿的。尚书家的女孩儿,即便不是嫡亲的女儿孙女,能得尚书看顾婚事,自也是金贵的,哪能为了个破盘子就定给人?除非这姑娘有些什么不对。
贾母正要问,说了半天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贾赦就揭了盅:“因处着投契,刘兄便与我提了门亲事,是嫂夫人娘家侄女儿,云庆州何守备嫡出的幼女,德言容功样样出彩,尚书夫人爱的心肝一样,与琏儿十分般配,我听了也觉得甚好,就与刘兄换了信物。”
贾琏听着贾赦没说几句就从“兵部尚书”、“刘尚书”自然而然叫成了“刘兄”,忍不住低头捂着嘴轻咳一声,再抬起头时就见着王夫人放松了坐姿,神色间还藏着点儿只可意会的轻蔑之意。
其实何止王夫人,贾母听清了与贾琏结亲的这户人家的官职后,脸上也是掩不住的失望之色。她就晓得,她这大儿从来不着调,又怎么可能攀得上好亲事,果然不过是被人随便塞了个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偏还以为自己捡着了宝。
贾母变了脸色却不开口,王夫人在一旁又妒又恨的坐了半晌,只当贾琏攀上了尚书府的千金,这会儿便有些忍不住,话里有话:“云庆州的事儿,咱们家虽知道的不多,别的地方却也是熟悉的。去岁平安州那位李守备进京述职,不是还来咱们家投帖子拜访?想来两地相邻,规矩也都差不太多,到时候给琏儿下聘,也不至于出什么大纰漏。”
这就是刺贾赦给贾琏定的这门亲事岳家门第太低了。当初给贾珠定亲,王夫人心内一大憾事就是李纨家里官位不显,对贾琏的妻室出身太高的担忧从来就没断过,一颗心随着王、甄两家失心疯似的瞧上贾琏几起几落,这会儿忽然知道贾赦如此不着调,竟自毁贾琏前程,王夫人心里真是一百个称愿,打算回去就给佛祖再上三炷香。守备算个什么东西,恭恭敬敬来府上送帖子,贾政都未必会亲自去见!
王夫人的话着实有些刺耳,连贾母都淡淡瞥了她一眼,贾赦却好似根本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还顺着点了点头,笑眯眯应和:“弟妹言之有理。不过琏儿是我独子,将来他的媳妇就是荣国府当家的少奶奶,这袭爵长孙迎亲下聘,府里自有规矩,这事儿我就托付给弟妹了,也不用多费心,按规矩来就好,老太太觉着儿子这话可对?”
要贾赦说,妇人之间就爱争这些没用的东西,这门亲事里头的实惠也没必要同二房说道,免得她们动了坏心还要暗地里动手脚。先由着她们得意,把聘礼砸实了,自然回头就有瞧她们热闹的时候。
贾赦一提聘礼,王夫人身上那点子不知从何而来的欢喜就被压了下去。荣国府袭爵长孙下聘的规矩,她心里可谓门儿清。当年贾赦迎娶原配夫人时,贾家的老祖宗们都还在世,掌着兵权的国公府与太子太傅家的联姻,那般排场足足让京城百姓议论了好些年,直到贾琏出生,还有人拿当年那场亲事跟后来的比较。
即便里头有不少都是老祖宗们私房贴补贾赦这个长孙的,可公中也掏了大半,那单子王夫人掌家对账时只见了一次,都肉疼了一个多月。再按照那个份例给贾琏置办一份这个念头才刚起来,她心里就跟火烧过一般。
王夫人不能直言拒绝,却也不肯接话,只挂着假笑硬撑着,打定了主意拖过去再说,却没想到贾母略一思量就点了头。
“你是他老子,这门亲事你既然觉着好,那就按礼走吧。祖宗留下来现成的规矩,也就不用我这老婆子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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