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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未宁站在一旁,在卓昭节写完后自然是头一个看完,只看了头一句,她眼睛蓦然明亮,竟忘记按着规矩将诗传于众人,定定望着不能移眼,她这里忽然出神,围观的人群看到卓昭节搁笔,可是要催促了:“兀那红衣娘子,诗既写好,怎还不拿过来?让我等评判?”
时家使女忙一推时未宁:“娘子!”
“快送过去吧。”时未宁这才回了神,吩咐使女,等使女将墨迹未干的七绝捧到人群中让众人传看,她若有所思的对卓昭节道,“不想卓小娘子才见过我一面,竟这样的懂我。”
“啊?”卓昭节一怔,但时未宁似乎不惯与人说这样的话,感慨了一句,就径自踱了两步到旁边去了。
卓昭节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对时未宁有好感,但还没到淳于姐妹那样的地步,见时未宁这样子似乎不想和自己多说,也没有主动凑上去的心情,就回到宁摇碧身边,究竟才到长安,听多了才子才女的传言,虽然觉得自己未必比旁人差,但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句:“那淳于家娘子当真诗才不高?”
宁摇碧一扬下颔,笑着道:“你看吧,那边墨都还没研好呢!”
卓昭节一看淳于佩,果然正绷着一张俏脸,站在案前,给她研墨的是淳于家的使女,研的那叫一个小心翼翼哆哆嗦嗦……宁摇碧俯在卓昭节耳畔笑着道:“你千万别以为那使女是不会研墨或者怯了场,那是淳于佩的吩咐,你看着吧,这墨有得研呢!有你墨成诗出在前,淳于佩不想好诗句,那是绝对研不好的。”
“这淳于娘子有意思。”卓昭节闻言不由扑哧一笑,问他道,“你刚才听到她这么吩咐了?”
宁摇碧道:“这种小把戏还要听到吗?淳于佩也不是头一次这么干了,说起来她手段还是稚嫩了点,换作我,想息事宁人那就在斗诗之前跟你攀个交情,我在这儿,淳于十三不是现成的理由吗?这样顺理成章的下台,还能搏个心胸宽阔尊敬兄长的美名,不想善罢甘休那就在时大娘子一说出与你之间的祖辈关系,不容她多言,立刻劈头给她扣一个早就与你串通好了、故意设下这‘虞姬艳装’的陷阱陷害她的罪名,届时凭你写多好的诗,全部说成是早有高人大才写好让你背出来的……不管哪一个法子总比她现在自己硬着头皮上要好,她如今让使女帮着拖延,毕竟水准放在那里,又能拖延得了多久?”
卓昭节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许多阴谋诡计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呃……”宁摇碧得意忘形,卖弄过了头,不禁忐忑会不会因此影响了卓昭节对自己的印象,偷眼看了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这个么……你也知道我在长安……这个……我也只是偶尔……”
宁摇碧见卓昭节双眉微蹙,心头顿时一阵打鼓,心想今儿一切都好,万万不能因为这么一件插曲坏了事,他飞快的回忆着时采风亲笔所书约见概要中的内容——时采风花丛游戏未逢对手到底是有真材实学的,面对丧心病狂的宁摇碧,由不得他不把压箱底的手段都传授出来——
按照时采风的教诲,宁摇碧面上得意之色顷刻之间一扫而光,换成了阴郁伤感之色,低低的、以再无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俯在卓昭节耳畔道:“你知道我母亲去的早,大房那边与母亲有旧怨,我大伯也因为祖母更怜爱我父亲的缘故,对我们二房十分的厌恶……从小到大,也不知道着过多少暗手……从前明月湖上……也连累过你……所以我看到事情,不免要多想一些……”
时五说,小娘子家都心软,实在不好说了,就装可怜……
刚才昭节不也是来了这么一手嘛?本世子可也不是不会这以柔克刚的——果然卓昭节脸色也肃然起来,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亏得你聪慧,不然,换一个人,这样的日子可怎么过得过来?”
时五,你小子果然厉害……宁摇碧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们这边见缝插针的恩爱,淳于佩听着人群里不时的啧啧赞叹脸色越来越差、心气儿也越来越浮躁,替她研墨的使女低声安慰道:“娘子勿要慌,那卓娘子年纪小,又素在江南,能见过什么样的牡丹?料想也写不出好东西来。”
“你知道个什么?”淳于佩铁青着脸,低声道,“游若珩虽然是个朝野都出名的书呆子,但二甲传胪岂是寻常书呆能够考到的?这人着实是一身才学,只不过不懂得学以致用罢了!何况江南人杰地灵,这卓小娘子……哼!十娘、十一娘、十三郎都处处捧着这时未宁,怎么如今这卓小娘子也向着她,时未宁她何德何能……若今儿个是她自己上阵,这回怕是墨研好了正是无从下手呢!”
使女正要继续安慰她静了心,才能酝酿句子,不想人群里又爆发出一声“好”字,有人高声道:“这个‘践’字用的好!牡丹富贵而雍容,但如今既然咏的是‘虞姬艳装’,便不能只看艳丽,所谓‘仓黄不负君王意,只有虞姬与郑君’、‘三军已散佳人在,六国空亡烈女谁’,此句以‘践’字传神虞姬烈女之性,下句再以霸王直点品名,可谓一字连城!”
淳于佩脸一黑,回头看去,却见一个布衣士子,手持宣纸,正满脸狂热的大声向四周之人点评着卓昭节的诗句。
“这位兄台说的是!”这布衣士子才说完,站在他身旁的另一名青衣士子亦大声赞道,“依在下之见,这‘不屑梅菊避花开’更是别出心裁,人人言梅菊开于秋冬,乃是不畏惧严寒,风骨所在,以牡丹开于三春,乃富贵之花,却不想牡丹当年亦有不应女帝、任贬洛阳的风骨!而且秋冬花卉甚少,因此梅菊之开,千古传诵,却不想三春丽日,百花齐绽,于这等时节中盛开仍旧能称花王,正应了不避艰难、迎难直上之气魄精神!加上兄台所言之‘践’字,既写牡丹,又写虞姬,烈烈之形,昭于眼前!”
先前那布衣士子抚掌大声道:“我等岂能不及一妇人乎?何况今有牡丹在此——原本听说明年开科才子如云,在下有怯场避让此科之意,但今日观此之诗,自当迎难直上、不惧艰险!纵然不尽人意,亦不使心有所怯也!”
“兄台胸襟,我等佩服!”四周人群里不时传出啧啧赞叹声。
那布衣士子长笑着对卓昭节一揖到地:“非也非也,在下却要多谢这位小娘子,一语惊醒梦中人,娇弱美人、倾城名花且不惧与三春百花斗艳,在下岂敢避之?”说着,将手中诗笺随手递给下一人,长歌扬袖而去,状若狂生,却自有一种风流豪迈的气度,众人不禁叹而心向往之。
淳于佩脸色几变,忽然把笔一丢,道:“你去把诗要过来,我要看看!”
虽然斗诗之中自己的诗还没写好就要看旁人的不大合规矩,但淳于佩是年少秀美的小娘子,加上卓昭节也不反对,众人也就默许了这一回——却见淳于佩接过一看,脸色青红不定了一阵,看了看那株“虞姬艳装”又看了看时未宁,忽然重重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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