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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虽然地理偏北,但如今也正经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比起卓昭节初到长安的第三日过来拜见姑母时,阮府正堂撤换了许多器具,原本的牙雕苍山负雪画屏换成了应景的桃李争春琉璃屏,坐卧之具也将色泽暗沉的紫檀换成了相对来说明艳许多的黄梨木,四周重罗撤去,易了清爽的竹帘——到夏日估计就要换成水精帘了。
连上来盛檀香饮的琉璃盏也不是上次用的图案,却是烧着一枝桃花,十分讨喜。
这样的撤换都不是俗物和小件,足见阮府虽然人丁不旺,但却极为丰裕。
卓芳华命人去取樱桃,道:“一早叫人洗好的,这东西娇贵,搁久了就不精神,所以让人吊到井里去了,你们略等一等。”又特别对卓玉娘说,“六娘喜欢的桃花糕一会也就上来了,记得少吃几口……听大嫂说,你上回吃多了就肚子疼的?”
卓芳华说到桃花糕时,卓玉娘明显的眼睛一亮,此刻顿时红了脸,在卓芳华跟前不敢发嗔,只讪讪道:“那日也吃了许多旁的东西,未必是这个糕吃多了……这桃花糕到底是大姑母这儿的最地道,别处都做不来。”
“这是阮婆婆祖传的手艺了,不外传的。”卓芳华微微一笑,道,“就是我这儿,一年也就这会正当花期时能吃上,阮婆婆从来不用干花的,都是新鲜现摘现做。”
卓昭节听着,好奇道:“怎么这个桃花糕很好吃么?”
“你一会尝了就知道了!”卓玉娘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抢道。
倒是阮云舒温和的解释了一句:“阮婆婆恰好和咱们家同姓,祖传有做糕点的手艺,有四季糕点,即桃花糕、荷花糕、桂花糕与梅花糕,其中桃花糕做的最好,之前她家道中落,因此和咱们府里签了长契,只是这做糕点的手艺不在契约里,所以也不好问。”
卓昭节对糕点向来是可有可无,她更喜欢各类果子,阮云舒说话间,樱桃送了上来,她就分明的心不在焉了。
卓芳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免微微皱眉,游氏与卓芳礼不敢隐瞒宁摇碧的事情,之前已经暗中使人来告诉过了,卓芳华这会见卓昭节这刻意疏远阮云舒的做法到底有些不悦,不管怎么说阮云舒究竟是卓芳华一手养大的,即使不是亲生,总也有感情——何况阮云舒向来孝顺懂事。
若非卓昭节是卓芳华胞弟的嫡女,又生得酷似梁氏,卓芳华才不会处处迁就着这个侄女、把一手抚养长大的养子主动推出来提亲,现在卓昭节这惟恐与阮云舒有什么关系的样子也实在太过明显了点儿,阮云舒性。子好、念着养母的恩情是不会和表妹计较什么的,但他越是这么个性儿,卓芳华越是替他委屈,只是之前游氏派来的人一再强调,卓昭节年少无知,请卓芳华多担待些。
卓芳华思来想去,也觉得才回家族的侄女不宜用太过强硬的手段,便将到嘴边的训斥忍了,和两个侄女淡淡的寒暄几句,看了看辰光,就叫人拿饭。
用饭毕,卓芳华借口要小憩,打发人送两个侄女去给她们预备的房间,待卓玉娘和卓昭节走了,却使人将阮云舒叫了回来。
阮云舒陪养母敷衍了两位表妹一上午,好容易脱身,回到自己房里才坐到书桌前,就又被叫到养母跟前,却没有半点儿不耐烦,仍旧是心平气和又不急不躁,看着谦和温润的养子,卓芳华虽然伤感于自己没有子女缘分,唯一的女儿不但早逝,连那没见过的外孙也一般的夭折而去,可阮云舒在跟前,到底是一种安慰。
这么想着,卓芳华不禁将语气又放柔了几分,道:“你这两个表妹,都被惯坏了,今儿个委屈你了。”
阮云舒没想到卓芳华叫自己来是为了说这个,不觉笑道:“母亲言重了,表妹们也没说什么,再者都是自家亲戚,她们既然唤孩儿一声表哥,孩儿也很该爱护妹妹。”
他是吃过苦头的人,很知道惜福,锦衣玉食的长大,前科探花亲自指导,会试中榜势在必得——这样灿烂锦绣得完全可以预料的前程在从前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阮致和卓芳华给予他的点滴他都记在心里,卓玉娘和卓昭节在他心目之中也不过是两个略带娇气的表妹罢了,别说有卓芳华的恩情在,在兄嫂手里吃过的苦头早就让他早早看淡了许多意气的仇怨,即使是两个陌生的小娘子刻意的冷落自己,或者直接的无视,阮云舒都不觉得有怨怼的必要。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认为他是不在乎这两位表妹——所以她们的冷落与无视,阮云舒至多一哂。
见阮云舒说的不介意全然是发自内心,卓芳华暗自点头,道:“你大舅母和四舅母是明理的人,只是确实有些太过宠爱女儿了,当然她们现在年纪也还不很大,如今开始教导未为是晚。”
这话就是很明显的暗示了,阮云舒恭敬道:“孩儿明白。”
虽然无论卓玉娘还是卓昭节,都不是阮云舒心目中合意的妻子人选,但他也不是很讨厌,何况卓芳华喜欢,别说卓芳华现在暗示会约束好侄女,就算未来妻子娇纵又任性,阮云舒觉得只要不是十分的过分到了恶劣的地步,自己忍忍也就是了——只要养母喜欢。
卓芳华既然交代了这话,他当然也要对表妹好些——料想是卓昭节吧。
阮云舒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其实若在这两个表妹里由着他自己挑选,他更愿意选卓玉娘,倒不是觉得卓玉娘可能比卓昭节贤惠,而是他知道卓昭节与雍城侯世子过从甚密,若许给自己的是这位卓七表妹,恐怕世子那边不肯罢休,宁摇碧嫉妒之下对付他也还罢了,就怕连累阮致和卓芳华,毕竟那是敢当街打断秦王世子的腿的主,冲进御史府打砸的事情,不见得干不出来。
反正人人知道,有纪阳长公主在一日,这位世子除非谋反,做什么都有长公主替他担着,甚至有人怀疑,以圣人、皇后与长公主的感情,即使宁摇碧谋反,圣人都会网开一面,反正这纨绔谋反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波?
阮云舒思索再三,到底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先告诉卓芳华的好,免得届时事情闹大,卓芳华却毫无准备。
但他含蓄的说明了春宴上看到的一幕,卓芳华却并不意外,点头道:“七娘在秣陵时被个女贼掳去过,当时是恰好被雍城侯世子救了,因此对这位世子十分感激,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知道这雍城侯世子与那时五交好,是个惯弄风月的,倒将这孩子哄得糊涂了,不过七娘虽然自以为喜欢上了这雍城侯世子,但她向来被盯得紧,也只是和这世子多说过几次话罢了,究竟她见过的男子少,你不要和她计较。”
阮云舒道:“母亲,我不是计较这个,只是雍城侯世子十分难缠。”
“再难缠,也没有强掳殿试进士之妻的道理。”卓芳华不以为然,道,“朝廷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阮云舒知道再说下去恐怕会让卓芳华疑心自己嫌弃卓昭节与雍城侯世子有染,不想娶这位表妹,只得住了声。
他心里想母亲不是那喜欢说长道短的人,因为阮致父母、近亲都亡故,卓芳华又多年不回娘家,阮家如今来往的除了隔壁的温相府,也就是寥寥数家,能够和卓芳华说得来的几位夫人,就没有一位是爱搬弄唇舍的,所以卓芳华对雍城侯世子的了解,也就是大致流传的泛泛之言,纨绔,骄横,自恃长公主宠爱与撑腰,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实际上这位世子的飞扬跋扈何止如此?
阮云舒因为在国子监读书,他书读得既好,性情又温和,不拘贵贱,皆一概对待,是以人缘口碑都很好,却是听过极为详细的雍城侯世子跋扈的版本的,京中纨绔子弟不少,从这里面被推选出来的三霸,即使那见了小娘子就骨头软了三分的时五,看着好色成性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实际上翻起脸来也不是下不了辣手。
这雍城侯世子刻薄阴狠起来,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只是卓芳华自信凭着自己家士大夫的门第,正经聘下的媳妇,即使皇亲国戚也不能不顾忌着点儿,怎么也不可能被人用强抢了去,阮云舒也不能继续劝说,也只好自己斟酌着届时如何处置此事了。
看着阮云舒离去的背影,卓芳华的眉头渐渐蹙起,她倒没有对阮云舒方才的话不满,实际上听阮云舒提起春宴之事,卓芳华也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养子,她自己也是从年少时候过来的,那时候阮致对旁的女子和颜悦色些,但凡那女子有几分姿色,不论是否出阁,卓芳华心里都要酸一酸,阮云舒虽然是养子,但自己与阮致都这么大年纪了,往后这合府上下还不都是他的?何况这个养子天资不错,又肯用功,即使没有这御史府的产业给他继承,过了会试、殿试,他一样能出头。
即使自己抚养教诲他多年,可这元配发妻是一辈子的事情,男子娶妻不贤虽然不像女子遇人不淑那样会误了终身,终究也有妻贤夫祸少的古训在,阮云舒始终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满来已经很难得了。
卓芳华蹙着眉想,七娘貌美远胜常人,这骄矜的气性也跟着见长,只是出阁为妇到底不比在家作女,自己与游氏能护她一时终究护不得一世,阮云舒再怎么念着抚育过继之恩,愿意忍耐,又怎么可能无休止下去呢?何况阮云舒这样的人将来还怕没有旁人打主意吗?她今日特别叫来阮云舒安慰,无非就是不想他心里存下来对卓昭节不好的印象——归根到底她也是为了侄女好。
“明儿个还是和她好好说一说吧。”卓芳华思索良久,心想,“这孩子到底是被宠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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