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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八村有名的厨子不多,庄户人家的酒席不甚讲究,而黄菁菁的做法,光是磨成粉的米便要不少,寻常人家哪耗得起,而且,给人做席面,难免要到处走,起早贪黑早出晚归,主人家离得远了,夜里便在那住下了,他娘最不喜欢奔波,如何愿意做这种事了?
语声落下,他便抬着眼皮凝视着黄菁菁,近半年来,黄菁菁身形瘦了很多,饱满臃肿的脸颊消了两圈,依稀辨得清下巴和脖子,他娘是个爽利之人,他们几兄弟成亲后,他娘便不过问田地的活了,每天清晨把活计安排好,自己悠闲自得的回屋睡觉,不是躺着便是坐着,久而久之人胖了。
自从去年掉入粪坑,他娘又回到年轻时的爽利了,只是,终究有些不同的。
黄菁菁留意到周士文打量的目光,心空了下,片刻才找着自己的声儿,“真以为我爱操那个心哪,我才不想去呢,还不是为了钱,你四弟把我的钱全拿了,心里总空落落的,没安全感,又看你二弟妹是个不省心的,分了家,哪能真不管了,你二弟脑袋瓜子灵活,为人圆滑,以前是我没加以引导,若咱一家人都能找到门活计做,钱用不着多,够用就成,你二弟便不会生出花花肠子来。”
感觉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愈发深邃,黄菁菁略有紧张,她知道,她和原主终究不同的,周士武和周士仁被她震慑得乖乖的,周士文却不同,他见识多,凡事有自己的主见,以前是没怎么往深处想,一旦往心里想,怕是会发现端倪,她紧着篮子,面不改色,只有先将自己心底的转变说给他知道,“我也不是空穴来风,你看看山坳村的牛家,一大家子人,不争不抢,跟着牛老头干活,人牛老头可不是只顾着自己挣钱的,兄弟侄子,能帮衬的帮衬,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读过书,啥意思你明白。”
牛家是黄菁菁见过的最团结的一家,老赵买卖挣了钱,会帮衬兄弟侄子,只是在生意上却是不让人帮忙的,怕被人抢了活路,给兄弟侄子钱但不会带他们一起做工,牛老头不同,他和儿子负责打棺材,兄弟侄子负责修坟,一家子人都能做工捞着钱。
谁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家人一起干活做事,即使有口角,但活计要一起做,做事时还不啥都忘了?
一家子人离村干活,平白叫人羡慕,起码上边老人见着子孙这样,心里也没啥遗憾的了。
周士文收回目光,敛了心头疑惑,道,“我明白娘的意思,我在铺子里,白天脱不开身,若遇着合适的活,介绍给二弟三弟……”
黄菁菁哭笑不得,“他们都走了,田地的活谁做,你好好在镇上干你的活,娘啊,就盼着你们兄弟齐心协力,以后你和老二老三有孩子了,他们也能齐心协力,对了,有件事我还没和你说。”说起稻源村,黄菁菁便把自己去刘家找肖氏的事儿说了,“你岳母心肠歹毒,我在镇上听着隔老远的村子都在议论这事儿,多半是你岳母在背后搞鬼,她不来赔罪,这事还没完。”
肖氏妄图站在弱者的角度受人同情可怜,利用舆论败坏她的名声,她可不会任由肖氏得了便宜还卖乖,惹急了她,想方设法都要把镇上那门亲事搅黄了。
周士文低头思索许久,没有忤逆黄菁菁,“听娘的。”
“还有件事,就是栓子了,你三弟懦弱,做事没个主见,说什么就做什么,栓子六岁了,哪能成天跟村里孩子玩,家里没钱就算了,眼下还有点钱,我寻思着把他送去学堂念书,将来能考个秀才回家,咱一家人都能沾光。”对村里孩子来说,六岁送去学堂的几乎没有,便是老赵家的赵小富,听说要明年八岁的时候送学堂,但黄菁菁有自己的思量,栓子玩心大,早点送去,让他适应学堂的气氛,适应个半年,明年就七岁了,七岁,正是念书的时候。
周士文有些诧异,“栓子会不会太小了?”
“小什么小啊,我听说镇上大户人家,孩子三岁就要学识字背书了,栓子都六岁了,继续这么玩下去,玩野了怎么行?”道路两侧杂草丛生,最近农忙,割草的人少,待这几日一过,这些草势必要被割得干干净净,背回家当起火柴烧的,她踩了踩脚边的草,继续往前走。
周士文步子慢了下来,读书是大事,他没有急着回答,卖牛得了八两,还了东家后还剩下二两,学堂的束脩半年是五百文,加上笔墨纸砚,半年下来恐要六百文,一年就是一两二百文,那二两银子做不了什么就没了,他的本意是黄菁菁拿着钱,日子过得舒坦些,供个读书人,家里多少钱都不够花,栓子年纪小,恐怕不懂体谅。
“娘,若是去学堂不听话,那几百文就打水漂了,栓子大些再送去吧……”
黄菁菁听着这话,知道她是想着自己了,栓子年纪小,心性不定,如果不好好学字,那几百文就浪费了,只是,她对栓子的期望不同,“送你去学堂是盼着你出人头地给娘撑腰,娘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栓子不同,娘把他送去学堂,希望他读书明理,你三弟没念过书,一辈子只能在田里种庄稼,他还小,多念些书,大了选择多些,至少不用做苦力。”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大人不教他,性子定性了想掰过来就难了,读了书,懂得明辨是非,心胸开阔,哪怕回村种地,她相信是栓子的选择,而不是走投无路后的无奈。
周士文明白了黄菁菁的意思,又生起另一种担忧,“三弟三弟妹没什么,二弟和二弟妹那……”
“我看你二弟是醒事了,至于范氏,待她生完孩子后再说,娘啊,这辈子是没大的本事了,就盼着你们出息,你在镇上干活,多为着将来的孩子考虑,娘这几年还能动,待孩子断了奶,抱回家娘替你养着,让你媳妇跟着你去镇上,攒点钱,以后孩子大些了,日子舒坦些。”黄菁菁没抚养过孩子,只是当父母的都是操劳命,只想给孩子好的,她想着,若范翠翠这胎生个男孩,以后大些了,也要送去念书,钱存着买地,种出来的庄稼只能填饱肚子,而书本里的内容,却会让人一辈子受益。
但愿,那时候家里挣着很多钱了,不然,吃都吃不饱,哪能把孩子送去念书。
母子两说着话朝村里走,经过老赵家,文莲杵着竹竿从里出来,见着她,动作微滞,手里的竹竿差点没杵稳带着人摔了跤,“婶子,您怎么来了,我还说去找您呢?”
红润的脸上贴着两分讨好,黄菁菁以为她腿又不好了,“老三媳妇在家,你直接找她就是了,接下来几日家里事情多,你若受不住,便傍晚过来。”
文莲愣了下,脸上闪过抹怪异的表情,敛着眉,声音很轻,“我腿好得差不多了,您过来不是为了桃花娘的事儿?”
牛老头来告诉她后山风水和她爹娘犯冲,再砍树做棺材便要另寻山头,还说范翠翠伤着肚子,看样子凶多吉少,她心里把范翠翠骂了个遍,挺着大肚子去山里做什么,依着黄菁菁的泼辣性子,铁定事后要怪在自己头上,山里的树木没有分谁家的,从祖上到现在便默认是稻水村村民的,大家心照不宣,而且平时没为此事起过争执,然而这次不同,她给娘家父母打棺材,她是稻水村的,但她爹娘不是,黄菁菁多精明的人,只拿这一句就堵得她哑口无言。
思来想去,她先放低姿态去周家看看是对的,私底下拿钱把事儿解决了,大家面子上都好过,否则由着黄菁菁的性子闹开,她怕会落下拿婆家银子贴补娘家的名声了,有些事儿,心里知道是回事,说出来就变味了。
故而,才兜着一包钱袋子出门。
没料到黄菁菁在家门口等着她,等着她了,却又故作而言他,不提范翠翠的事儿,由不得她不疑惑。
黄菁菁心讶然了一瞬,脸瞬间冷了下来,“有她什么事,就是一事精,家里有她不太平,老大,我们走。”黄菁菁若是之前对范翠翠是冷淡的话,此刻算得上厌恶到极致了,提及她,一张脸就是黑的。
文莲震惊得睁大眼了,黄菁菁绕过门口,朝着隔壁去了,她有些回不过神来,范翠翠哪儿惹着黄菁菁,黄菁菁连她肚里的孩子都不顾了,好奇归好奇,她可不会再巴巴贴上去问个究竟,否则原本能蒙混过关的,黄菁菁脾气一上来,吃亏的可是她。
扔了手里的竹竿,快速退回院里,屏住呼吸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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