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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寄沉默。现在连这个宫婢也知道他们陷入了绝境,言语上再也不同她客气了。原来在所有人恭敬温和的背后,都藏着各式各样的想法,只有在这种境地下才会揭开来让她瞧见。
“他也许不是个最仁慈的皇帝。但是他不傻。”阮寄低下头拨弄婴孩的襁褓,却被孩子抓握住了一根手指,“他自然是怀疑钟将军的,但在叛军逼近中原的关头,他怎么可能去跟钟家人内耗?”
“怎么不可能?这样子让柳岑直接破城而入,不是更简单?”愿儿转过头,目中含着幽幽的凉意,“我还听闻了一件事,或许皇后还不知晓。当初柳岑突然渡江,徐州陷落,就是因为朝中有人与他通信——那个人,就是陛下自己!”
婴儿拽着阮寄的手指玩得正欢,而阮寄只觉指尖都已冰凉麻木。
“啊……是这样吗?”她强笑了笑,“他这样做,对他有何好处?”
“他早已知道自己撑持不下去,想投降了吧!”愿儿怔怔地吐出一口气,“可他若这样想,又何必还要做足面子,让钟将军出生入死,让百姓们都相信了他?”
阮寄闭了闭眼,眼前却显现出顾拾那疲倦、深沉而忧伤的模样。他好像从很久以前就已褪去了那层秀丽到阴柔的皮,显露出来的全是嶙峋的质地。她想起他在她面前时强撑着的笑容,想起他每每与人议事到深夜,想起他不眠不休地处理文牍……
他当真会投降?
他若当真计划投降,又何必让自己那么辛苦?
何况他曾亲口对她说过,要让钟嶙和柳岑斗到两败俱伤……他原已备好了北地的兵马,安置了重要将领,若钟嶙前线战斗不力,他可以立刻派出援军;而如今这样与钟嶙内讧,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柳岑?
可是……可是自己也还是不能相信他的,不是吗?
她不愿意承认,即使为顾拾找了一千条理由,她的内心深处,也仍然清楚,顾拾他会做出如愿儿所说的那样的事情。
因为……因为他本就是个会为了一己之私,不择手段的人。
什么忠奸,什么大局,什么天下,什么百姓,在他眼中统统都如无物。
而她更不愿意承认,自己,或许还有孩子,早已经成为了这个君临天下的男人的“一己之私”。
***
“雒阳内讧?”军帐之中,柳岑饶有兴味地抬起了眉毛。
“是。”军士捧着文书道,“据城内线报,钟嶙将皇帝软禁了起来,自己发号施令,拖延了五日才将军队开出城。不过他自己还留了两万人,守着宫禁,生怕皇帝逃走。”
柳岑微微一笑,“那可真是天助我也。原本顾拾全力仰仗钟嶙,令我军裹足不前,我还颇为忌惮;谁晓得他即使这样做了,钟嶙还是会反他?”
部下谄道:“这不正见得顾氏气数已尽,顾拾无力回天?”
“钟嶙也是,着急了些。”柳岑转头问道,“线报那人同我们明说过,钟嶙不知此事,对不对?”
“是。”部下躬身道,“如今雒阳城中人心惶惶,都道是皇帝自己向我们出卖了消息,似乎就连钟嶙也是这样以为。”
柳岑的目光微微一静,淡淡的笑意在眸中扩散开来,“如此一来,我倒有些可怜顾拾了。”
他站起身来,负手走出了大帐。
沿着洛水一岸,阵营一字排开,旌旗在夏日大风之中猎猎作响。阳光毒辣如刀,仿佛能照彻脏腑。他望向洛水对岸隐隐可见的城池轮廓,笑笑道:“不过他从生到死,也无非就是个可怜人罢了。这样的人,竟然还想同我争夺吗?”
六月,柳岑叛军渡过洛水。一路竟不遇抵抗,径直兵临雒阳城下。
南宫,却非殿。
高高的御座上空无一人,不在朝时,亦无朝臣,只有钟嶙坐在丹陛之下,与十数名钟氏族人一起,看着战火纷飞的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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