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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柱子瞄了白浪一眼,又一字一顿念道:“刘金贵。”
“你叫刘金贵?”夏婆问。
“本大爷正是。”
夏婆咧嘴一笑,以一种见过大世面的口吻说道:
“咱这窑子街的地盘,就归苏州胡同巡警铺管辖,这铺里的十几位兵爷,还有管事的档头蒋爷,没有谁咱不认识,可咱就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位刘爷。”
“我是新来的。”
“新来的,可是蒋爷没交代呀。”
“蒋爷是咱的头儿,咱上这里来,是他点头答应了的。”
“既是如此,蒋爷总得有话给你。”
“蒋爷说了,要咱玩得尽兴。这是咱巡警铺管的地头儿,有什么事担待得起。”
夏婆听了这话,讪讪一笑,随之脸色就冷了。须知这位夏婆是窑子街上的一只母老虎,同苏州胡同巡警铺的管事档头蒋二旺关系非同一般。这蒋二旺世袭军籍,在苏州胡同巡警铺干了差不多二十年,夏婆年轻时就是他的相好。正是因为有了这层关系,夏婆才有恃无恐,成了窑子街上一粒咬不烂嚼不碎的“铜豌豆”,崇文门一带喜欢惹是生非的泼皮恶少,也没有哪个敢到她开的“街头香”来撞太岁。而且,蒋二旺本人也约束部属,不准他们到“街头香”来占便宜。这些年来,除了夏婆请客之外,巡警铺军卒是断不会到“街头香”来揾食的。可是眼下这位自称叫刘金贵的巡警居然敢犯忌,夏婆断定其中有诈。所以,待白浪话头一落,夏婆就朝黑柱子使了一个眼色,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黑柱子两人朝前一扑,顿时把白浪掀翻在地,取来一根麻绳,三下两下把他双手反剪捆了。
白浪鸭子死了嘴硬,兀自在地上抖狠:“日你妈,你们想造反了!”
挨了骂的黑柱子来了火气,朝白浪的屁股猛踢了几脚,白浪杀猪似的嚎叫。夏婆这时已坐到木椅上,眯眼看着地上乱滚的白浪,又说道:“褪下他的裤子。”
黑柱子领命做了,白浪露出了白生生的屁股。黑柱子又把他掀翻过来,白浪两胯间的那根东西,像一条地蚕耷拉着,情形委实狼狈。
“东家,还是老规矩?”黑柱子问。
“是。”夏婆答。
黑柱子便从搭档手中接过一把剔骨尖刀,一手抓住白浪的那条“地蚕”就要下货。
白浪感到肾囊根部有一股子冰凉,那是刀片抵在那儿,他顿时惊恐万分,忙不迭声讨饶叫道:“大娘,手下留情。”
夏婆说:“手下留情则可,拿钱来。”
白浪哭丧着脸央求道:“我身上的确未曾带钱,这样,你派人随我到巡警铺里去取。”
夏婆一声冷笑,咬着牙斥道:“你小子还想在老娘这里瞒天过海,实话告诉你吧,老娘同苏州胡同巡警是肉连皮的关系,不要说那里的人,就是那里的任何一个物件儿,没有老娘不认识的,你冒充刘金贵,就这一点,我打死了你都不犯法。”
“我就是刘金贵,不信,你去巡警铺问。”
“看来,你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就依你的,现在就去巡警铺。黑柱子,先把他那鸟玩意儿留一留,去了巡警铺再说。”
黑柱子又胡乱地帮白浪穿上裤子,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从地上拎起来。然后押着他,跟着夏婆,一路推搡着朝苏州胡同走去。
从夏婆的“街头香”到苏州胡同的巡警铺,约有里把路,不消片刻时辰,夏婆一行就到了巡警铺门口,脚一踏进院子,夏婆仗着人熟地熟,也不及细看,就扯着嗓子尖声尖气喊道:
“蒋二爷,你看看,咱给你领了个两只脚的骚狗公来了。”
刚喊完,夏婆这才发现院子里不对劲,平日里空荡荡的院子,如今歇了一乘八人大轿,沿着墙根,还有一二十匹马。从院门到公廨门十几步路,站了两队刀兵。廊沿下还一溜站了八个兵士,每人手擎一盏写有“巡城御史”的大白纱灯笼,把个院子照耀得如同白昼。夏婆一看这架势,知道有大人物光临,慌忙伸手掩嘴,一扭腰要退出去。正在这时,公堂里传来一声厉喝:
“何人大胆,竟敢来此喧哗,带上来。”
也不等夏婆回答,早有两个刀兵上前把她架住,连拖带拽带进廨厅。
这廨厅原也是夏婆熟悉的,在此坐堂问政的蒋二旺是她多年的相好。只是眼下正堂的台案后头,坐着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大官,而平日坐在这个位子上威风八面的蒋二旺,此刻却像一只发了瘟的鸡,蔫头耷脑地站在台案左下角梁柱前。
却说在巡警铺里坐堂的这位大官,正是巡城御史王篆。下午,内阁书办来到五城兵马司衙门,送来了首辅张居正给王篆的手谕。告知明日辰时,李太后要去昭宁寺敬香礼佛,要他务必“清净道路,尽心保护,慎始虑终,不可有万一疏忽”。接到这道手谕,王篆哪敢怠慢,当即就把衙门里的佐贰官以及掌管京师各路巡逻治安的十八名把总全都找来,就如何清理街道,圈禁流民,防范突发事件,临时增添彻夜巡逻兵卒等切要事体作了详细布置。须知京城的治安,原由五城兵马司、锦衣卫和东厂三家共同负责。锦衣卫、东厂是直接由皇帝控制的警探、刑狱合一的组织,惟有五城兵马司是政府系统的警事机构,管辖着京师城中的一百二十多个巡警铺,负责京师巡逻治安,接受民众报警、追捕和缉拿案犯。五城兵马司衙门的堂上官,就是巡城御史。打从新皇上登基,王篆这个巡城御史就一刻也没有轻松过,常言道天下事大,大不过改朝换代。在这期间,京城中若有任何有碍圣朝的祸事发生,都会是他这个巡城御史的弥天大罪。谢天谢地,在这新旧交替之际,除了皇城中的争斗,京师地面还算风平浪静。可是明天李太后的出行却让王篆感到压力很大。就是张居正不打招呼,他也知道这件事的分量,是一点差错都出不得的。所以,这个紧急会议一开就是两个时辰,直到觉得万无一失了,王篆这才命令与会者分头行事,各负其责。他自己则于散会后,在衙门里胡乱扒了几口饭,吩咐起轿来到了苏州胡同巡警铺。这里是皇城去昭宁寺的必经之地,属于明日防范治安的重中之重,王篆委实放心不下,便亲自连夜来这里督查。
由于事前未打招呼,当王篆的大轿突然停进了苏州胡同巡警铺大院,该铺的管事档头蒋二旺还在对面的一家小酒肆里猜拳喝酒。铺院门口黑黢黢的,连灯笼也未曾点亮。进得屋来,只见两个值班的兵卒对坐,抱着胯子闲聊,余下兵士却是一个也不曾看见,王篆顿时大发雷霆。他让值班兵士把蒋二旺找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命令他立即派人把全铺二十名兵卒尽快找回来。遭此一吓,蒋二旺的酒醒了一大半,他跳进跳出,差不多过去了半个时辰,兵卒才找回来一大半。一直踞坐在堂的王篆余怒未消,把个蒋二旺足足骂了半个时辰,正在这不可开交之时,偏偏夏婆不识好歹地撞了进来。
兵士把夏婆扭进了公堂,这婆娘哪曾见过这等阵势,顿时心中发怵。但她毕竟是浑噩无知之人,不懂见官的规矩,一根桩站在那里,两只眼睛还四处睃看。
“跪下!”
随同王篆前来的负责崇文门一带巡警铺的一位姓张的把总吼了一句,唬得夏婆双腿一抖,身子趁势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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