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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陆老爷子那儿,才知道早晨有客来。小男孩儿的奶奶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赶到这儿,要来接孙子回去。
陆家联系小男孩儿家里之后,几个大人先是松了口气,紧跟着就又吵翻了天。奶奶不愿意听他们互相推诿责任,只想着自己孙子害死了别人的孙子,居然还自己找上门去,虽说看上去是很好的一户人家,可到底担心得不得了,一心一意要过来。
人老了,一旦执拗起来,做事就有些不管不顾。她谁也没告诉,自己跑到火车站买了票,手机也关机了,出了站口才晓得给陆家打电话。
陆家没法子,忙派人去接过来。
奶奶一见着自己孙子,又打又抱,可打是舍不得真打的,最后就抱着小男孩儿哭,几乎要冲着陆老爷子磕头。
小男孩儿被陆老爷子教训了一通,此时抿着嘴不说话,也不问自己父母为什么没来,就半搀着自己奶奶。
陆老爷子挥挥手:“得了,留下来吃顿饭吧。”
陆卓年先时就打了一通电话回来,问老爷子今天钓着什么鱼没有,说正好祁聿亲自露一手,孝敬孝敬他老人家。原本今天倒的确是个冬钓的好天气,老爷子还真夸下海口了,说今天绝对能钓着一条肥鱼做汤,如今鱼汤是没有了,便有些怏怏的,不是很高兴。
两人回来时,正好遇着疗养院的服务人员来送鱼,陆卓年便笑道:“看样子老爷子没有收获,肯定不高兴,我们晚一点进去,让他做个弊。”
于是两人就在外头转了半圈儿才进去,没成想进去之后,老爷子直接道:“刚刚叫人送来了一条鱼,在那儿养着呢。”再一打听,才了解了情形。
小男孩儿一直没什么反应,直到得知自己父母已经坐车赶过来了,一下子慌了,但仍旧不说话。等到家里几个大人过来,又是闹哄哄的一场戏,陆老爷子仗着自己辈分儿高,又好歹是个恩人的身份,把他们统统训斥了一遍,小男孩儿则在其中执拗地继续保持着沉默。即使大人试图与他沟通时,他也不说话,似乎已有自己的主意,并且确保自己有能力执行,谁也撼动不了,便也不必与任何人多言。
但很奇异地,祁聿大致能猜到他在打算些什么。就好像年少时的祁聿从未想过要强制性、甚至是暴力地与祁家割裂,对于小男孩儿来说,饥寒与人性才是生活给予他的最为熟悉的磨难。
祁聿犹豫了很久,直到小男孩儿快走的时候,他才找到机会跟小男孩儿说话。他说幸福是困难且不自由的。
但这话对于一个连学都没上过的孩子来说,实在太难以理解了,祁聿想了想,尽量浅显地说:“爱是一种能力,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这种能力。如果你不会爱别人,那么爱你的人就会很累,慢慢的,他们可能就不会爱你了。”
陆卓年路过时,正巧听见祁聿在跟小男孩儿说话。
“你还小,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包容你,等你。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爸爸妈妈呢……不要像我一样,到了现在,才开始学着去爱别人。”
祁聿微笑着叹息:“太晚了,我都怕我还没有学会,别人就累了。”他似乎很担忧,但叙述的语气颇为轻松得体,以至于这种前者听上去只是一种礼貌性的担忧,又接着道:“而你在最好的年纪,一切才刚刚开始,多好。”
在陆卓年看来,他们家祁老师这是给大学生上课上多了,这话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说,他哪里听得懂?但他没过去,等祁聿跟小男孩儿说完了,才抓着小男孩儿说:“我哥是双学位硕士,你知不知道?”
小男孩儿满眼疑惑,但听到陆卓华的名字,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就严肃起来。
“可是我听说你连个初中都考不进去?”
小男孩儿一愣,继而羞愧地低下了头。他本来预备回去了之后,再逃出来,总之不给陆家添麻烦就是了,可陆卓年却对他说:“回去别再想着乱跑,好好学习吧。”颇有几分要是小男孩儿不努力学习,就对不起陆卓华把他这条小命捡起来的意思。
陆卓年得意地想,这才是对付十几岁小男孩儿的正确做法。
后来小男孩儿的确功成名就,祁聿偶尔欣慰于自己当时以身相劝,让小男孩儿能够尝试着去接纳和学习,而陆卓年则坚定地认为是自己施加的压力起了效果,但他也不跟祁聿说,每次还应和他,只是偷着得意,觉得自己不愧是祁聿背后的男人。
当下,陆卓年只是感受到了祁聿隐藏于平静表面下的压力,于是想办法把祁聿拉到两人曾经就读的学校去,说要回忆一下两人的初遇。祁聿并没有说两人第一次见面根本不是在学校里,但那实在太久远了,又涉及到某些不太好提及的过去,祁聿便在这一点上保持了沉默。
祁聿以为顶多是在附近转转,没想到陆卓年打定主意要翻进校园里头去。这会儿正是寒假,大门是绝对进不去的,可陆卓年早有预谋,拉着祁聿转到一处角落里,要带着他翻墙。
“就是这儿,我以前常常从这里翻墙进出学校,不要紧。”陆卓年坐在墙头上,朝祁聿伸手,“来,上来。”
祁聿非常犹豫:“要不还是算了吧?”
陆卓年问:“你没翻过?”
祁聿老实道:“我没有。”
陆卓年反而更兴奋了:“那正好体验一下,快。踩在那个横栏上,你腿够长,不会有问题的。”
祁聿没办法,只好翻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墙。他身手很利落,甚至没怎么在墙头停留,直接落到了校园里,抬头看着仍旧坐在墙头上的陆卓年。
陆卓年目瞪口呆:“不错啊。”他念头一转,朝祁聿喊道:“接住我啊——”然后故意冲祁聿站的方向跳下去,整个人扑到祁聿身上,差点把他结结实实地压到地上。
“地上脏。”祁聿解释了一下自己没有顺从陆卓年的意愿,坚持扶着他站稳了的原因。
冬天地上连草皮也没有,泥土都是微微湿润的,陆卓年认可了他的这个说法,很快抛到脑后,拉着他往学校里走。
两人都在这所学校读过书,一路走来,全是回忆。
中午陆卓年常常在楼下操场打球,而祁聿则喜好待在教室里看书,说不准那时因太过专注而隔绝在耳边的全是女生为陆卓年加油叫好的呼喊声,有时看累了,朝窗外望一眼,可能一眼就能看到操场上热闹极了;
有好几次祁聿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在每周晨会的时候,而陆卓年是最不喜欢这类活动的,宁肯趁这个时候翻墙溜到外头去买点东西,或者躲在角落里玩一局游戏;
两人的教室一个在四楼,一个在五楼,祁聿常常在办公室里替老师做一些事情,而陆卓年则有时会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规诫劝导,两个办公室就隔着一层天花板,上边儿老师被陆卓年气得使劲儿敲桌子,下边儿祁聿给老师改卷子的时候都能听见模糊一声响。
看似处处是交集,却又分明错过了。
最后两人走到一棵大树下头,正是当时陆卓年冲出去之前躲的那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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