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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贞和大儿子楚旗的心情,毕竟不是走的时候那么慌张,轻快自由的骑着马进了院。秀贞麻利地从马上下来,一只脚落地,另一只脚还在马凳里,就开始吩咐常活、短工们往小榆树地挑粪。
婆婆一看儿媳和大孙子返回来了,自是高兴不少,刚才与二儿子楚仑的不快,已暂时放下。她年庚六十,身板硬朗的很,赶紧放下拐杖上前伸手挽扶儿媳,不住嘱咐大孙子慢点下马。楚旗边下马边告诉众人说:“……我们到大川一看,嗨,那军队,一队队正往东去,……
说去赤峰打小日本鬼子,他们叫南军……”
奶奶吃惊地自言自语:“小日本,狠毒的日本人,还要来呢……”
婆婆像扶亲闺女一样,看她站定,说:“小榆树地太远,还是别让他们挑猪粪了,让他们挑黄粪吧,那么远的地方,黄粪挑着轻一些……
秀贞理解婆婆,她从前是大日子之主,指挥常活干活是行家里手,高高在上的她,分配活计的事儿也早用不着她了。如今家破败到这种程度,又让她老人家操心了。
她更理解婆婆的意思,是在给儿子楚仑打马虎眼。就和婆婆一起把所有干活的都打发出去了,娘俩虽分配着活计,也是心下黯然,因为这些常活和月工等,望虎庄已养活不起,就要归进三叔了,吃饭和住都到三节地庄园去,回这干活就看进三叔派了。
其实婆婆也刚刚跟二儿子楚仑挣完命。楚仑是在隔壁和家扎了点大烟,回到家一看,媳妇回了娘家,这下乐了,没有人管他了。秀贞虽然管不了他,可他从家往外捣鼓东西,毕竟不是好事,还是有所顾忌。他看她一走,大烟瘾立刻犯的更大了,就去东马棚槽上,拉黄骟马去换大烟扎。
楚章溜着父亲,就去告诉奶奶,奶奶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自打搬到下边这望虎庄,都是自己老惯着他,才让他把这家给败得这么快。再要任他这样下去,望虎庄还不片瓦皆无?她拿着拐棍就去了东马棚,楚仑正解黄骟马的缰绳要走。
马倌老楚正无奈地看着这个败家的东家,对他说:“二东家,这马不能卖了,你看这不春天了,马上要种地,这两匹马正好拉一副犁呀……”楚仑也知道自己干这事不对,就放下东家的架子说:“没事老楚,种地时我去三节地牵一匹马回来……”
奶奶照着他脑门儿就是一拐棍,嘎巴一声,打的楚仑眼冒金星,一边用手胡啦拐棍,一边去揉脑门儿,嘴不住地央叽说:“妈唉,就让我扎了这次,扎完这次,我再也不扎了……”
奶奶听惯了她这个儿子讨饶,气不打一处来,下一拐棍又举了起来。她说:“你说什么,到三节地去牵马?牵你二叔的马,你也好意思?分家时你分了多少匹马,这东马棚的槽上有闲地方吗?都让你败的就剩这两匹老马了,还有脸说去那牵,你有脸去牵吗?”
楚仑畏惧老娘的拐棍,可更馋那大烟呀,他还算个孝子,没有上去把拐棍抢下来,只好靠老楚挡着,把黄骟马的笼头抹下来,拿着跑了……
谁不知道那个笼头比黄骟马还贵,再好的马也抵不住那副笼头,那便是他父亲楚镇南从金生泰当铺赎回来的。它叫金丝笼头,也是皇宫中的东西,笼头是皮板做的,缰绳是一等线麻拧成的,上有一根金线穿插其中,如一条金龙。带上它马的脑门儿上是红丝绒盘成的璎珞,下面有铜铃一盏,不是皇家或官家显贵,谁家使得起这样的笼头?
一副这样的马笼头,叫金丝笼,让他一顿大烟扎光了,精神倍儿爽的回来了,还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唱的是他们楚家在望虎沟是如何发的财,黄鼠狼是如何赶着大耳兔子往后窑子驮麦子……她唱的不错,其实哥仨都有唱戏的天赋,不然大哥怎么会养成捧昆角儿的毛病……
楚仑的二叔,进三爷惦记着这个二侄子和这处庄园,就从自己的三节地庄园来望虎庄看看,侄子前边进院,他也进院了。进三爷鹰一样的眼睛,一眼就看到黄骟马没戴笼头在槽上吃草,马倌老楚坐在槽头垂泪。再看这个二侄子少有的这么精神,还哼着小曲,心想难不成这个家伙把金丝笼头给扎了……
他站在院里一瞪眼,楚仑怕得动都不敢动,早有人把绳子和皮鞭给奉了上来。要说教育这些不争气的侄子,他有一股当人不让的狠劲儿,自己亲自动手,三下五除二就把痩肖的楚仑给吊到了东马棚的椽子上了。抡起皮鞭,好一顿抽,直到婆婆和秀贞出来相劝,众人才都上前说和,他才喘着气,把皮鞭丢在地上。
楚仑被抽得鼻青脸肿牙出血,开始还不住地数嘴,后来大烟劲儿一过,就只有蔫头耷拉脑地被吊着的份了。
沟里后山庄前的东山坡上,是王起平的家,王起平正在炕上与老婆把玩那副金丝笼头。可他玩着玩着眼睛跳了一下,他心里说不好。就出来打发常活小六子下来以捡粪为名,到望虎庄跟前听听动静。小六子回去说进三爷正用皮鞭抽楚二东家呢……
王起平一听二话没说,把还没捂热乎的金丝笼头给拿着送了下来。他大气没敢出就到东马棚把金丝笼头给黄骟马戴上了,又悄悄地回去了……
进三爷沉重地看了看嫂子大太太和侄媳妇秀贞,心说:“男人扎大烟不过日子,女人也没心呀?还要回娘家,你走了,这败家子不把园子给你卖了……”
最后,忍不住,站在那,一个手掐着腰,指着二侄子好一顿骂:“你这个孽种,可叹我大哥白手起家挣下的这个园子,望虎庄就让你给败光了……”
他出汗了,把青棉袍解了两个扣子,员外帽也摘了下来,点着鼻子问被吊着的楚仑:“我大哥的珍珠裤呢?那个大宫盆呢?这东马棚的成群骡马呢?……败家子呵败家子……”
秀贞和婆婆忙着把进三爷劝进屋,烧了点热水,让他坐下喝。
进三爷喝完水,吩咐:“谁也不行给这个败家子解绳子呵,今天就吊死他,吊死他省得把家败光了……”他吩咐完骑上马回去了。
比进三爷早来望虎庄的还有一个人,他就是进三爷的堂弟,楚镇虎。当年十八岁的楚镇虎从老家听说堂哥楚镇南哥仨在口外发了财,就也要着饭投奔过来。他来到这时,青羊山庄刚盖房院,大哥楚镇南就让这个堂弟住在青羊山庄,管那里的事。
楚镇虎在那干了十多年,后来觉得没啥意思,原来自己志向不在这里。他喜欢看过往的兵士抢东西,还爱听人家讲土匪砸明火的事。后来他就白天在青羊山庄管事,晚上出去抢劫。时间一长事情就败露了,三个哥哥渐渐知道了他去做贼,就都气得不行。紧接着大哥去世,料理后事时,二哥和三哥都不与他说话,已经瞧不起他了。
自打满洲国成立以后,日本人的苛捐杂税太多,汉奸保长们今天放大捐,明天放小捐……那也叫泼捐,上边让捐一百块大洋,等泼到各村各户就成了几百或一千块了。这样一来,普通人家十室九空,能被他这种小贼打劫的人家少之又少,常常是跑好远的路,劫不到什么,空手而回。
他想去投军,听人家说去赤峰抗日的南军有一个收容和运辎重的73团,正在克勒沟……他一来想看一眼大嫂和秀贞,也想听听他俩的意见,二来他来这里也想吃一顿饱饭。他只好投奔秀贞了,后山庄和三节地两处他都不去,饿死他都不去。
投军这个事,对于女人,尤其家业败到这样的女人来说,她们会有什么主意呢?
别人不敢把楚仑放下来,楚镇虎敢。他费了半天劲,把他放了下来。身上被自己亲二叔抽的鞭痕累累的楚仑,直掉泪,一抬胳膊龇牙咧嘴,一迈腿嗨嗨呦呦。他不提自己败家的责任,还玩世不恭地插言道:“还不如当兵打鬼子去……”其实他从小到大挨父亲的抽打还少吗?连同大哥和三弟,因为不好好读书,因为劣行不断,被吊起来挨抽已数不清。
秀贞和婆婆听他在那说话,都要说:就你一个大烟鬼,还打鬼子呢,让鬼子打死你才好……但话到嘴边他俩都没说出来。
还是让他打鬼子去吧……
楚镇虎和楚仑爷俩出了虎望沟,到了金生泰后,顺着公路往西去了克勒沟,投73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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